医生又说:“您听见了吗,老人家,你儿子是所有伤员中职务最高的,军事委员会专门电令我们一定要保住他的生命……”
瞿母把手上的浴巾交给立华,“洗一洗,腿那里还没擦到。”
立华接过依样做着。
瞿母转过身对医生说:“你说什么委员会我都管不了,儿子是我的,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打的仗,他打完了,已经尽了忠。现在,我做母亲的要他尽孝,也就是说,他听不了你们委员会的了,他得听我的。听我的简单呀,别的都可以,就是不能锯腿。发肤受之父母,我做母亲的说不能锯,你们就锯不得!你有母亲吗?你母亲向你提这点要求你咋办?啊!”
医生没见过这么倔强的病人家属:“老太太,让我给你解释,秦教授亲自为他验了伤,实在是路上耽搁太久了,感染太厉害……”
瞿母头撇过去:“甭管是哪个教授,锯腿我就不让你推走,我就不信,这里是木匠铺,除了锯子,你们就不会用点别的?你要是只会用锯子,趁早说,我带儿子回家!”
一脸为难的医生对护士:“你们等等,你们不敢说,我去跟秦教授说。”
一群人离开,威风凛凛的瞿母像儿子的守卫。
瞿恩从昏睡中睁开眼,发现立华趴在旁边,他无限柔情地摸着立华的头发,立华正在打盹,她惊醒:“你醒了?”说着,立即查看床头的输液瓶。
瞿恩说:“嗯,什么时间了?”
立华说:“什么时间,你都昏睡了三天了,你妈撑不住了,回去睡了,我代她替你看着这条腿,你试试,还在不在?”
瞿恩脸上泛出笑意:“我妈怕我少了条腿,找不上媳妇。”
瞿恩还不知道,瞿霞从苏俄顾问那边找到一种消炎输液,医生同意不截肢,但消炎后仍需正骨。这么一来,瞿母和瞿恩都不用担心瞿恩以后找不到媳妇啦。
立华关切地问:“想吃东西吗?”
瞿恩摇摇头。
立华说:“革命军已经占领了汕头,我本打算随妇女慰问团去东江的。”
瞿恩问:“那你为什么不去呢?你应该去。”
立华说:“你不是受伤了吗?我在这陪你快两天了,一句谢谢的话也没有?”
瞿恩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心里感动得不得了。
立华摇摇头:“这儿楼上楼下,转运来的伤员都住满了。”
瞿恩脸上一阵别扭,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让护士来一下?”
立华:“干吗?是要小便?”
瞿恩点点头。
立华起身取便壶:“输着液呢,尿就多!”
瞿恩忙摆手:“不不不……这不好……”
“有什么不好,还那么封建,都接过好几次了!”立华欲掀被子,被瞿恩死死按住。
“你的手还很有力呢,那你自己来,我替你端着。我不看!”立华将便壶送进被单下,摆正姿势。
“现在看你,倒真像个男孩,一点也不像名共产党教官了。”
传来了液体的潺潺之声,瞿恩一脸难堪。
立华继续说:“你也真是,死都不怕,还怕男女授受不亲。”她拿着便壶出门去了。
瞿恩睁眼在看天花板。
不一会儿,立华带着洗净的用具进门来,放置好。
瞿恩问:“立华,你还记得我们头一次是怎么见面的?”
立华叹口气:“别提了,你那时刚从欧洲回来,完全一副职业革命者的派头,哪里还把我们这些学校的小丫头看在眼里。”
瞿恩笑笑:“你们那时是组织了一个交换书报的团体吧,让我去听听读书体会。”
立华:“那时广州的学生谁能请得动你?我们跑到你家,先哄好了你们家老太太,老太太说话了,你才勉强过来看一眼。”
瞿恩:“我那时也是太忙。”
立华:“你到了我们宿舍,什么也不听,先检查我们都看些什么书。”
瞿恩:“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立华:“你看了我们的交换书目,笑指:‘还有老庄列三书,此书的主人是谁?’我说,是我。并解释说,此书为世德堂六子全书本,版本最好。你奇怪地看着我,说,读这种书,先要穿上长袍马褂,如果有必要,还得添顶瓜皮帽。惹得我的同学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