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蓬莱县衙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一望无际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平日里当成公共厕所的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群众的热情只有一个原因:孙化。为祸蓬莱近十年的白老虎孙化栽了,要受到制裁了。群情激愤的老百姓一大早就堵在县衙门口,抢占最佳位置。不知道的,还以为县太爷惹起公愤了呢。人群之中,一个儒冠书生静静立在众人之中,充满智慧的眸子,平静犹如大海。只有出过海的人才知道,大海一旦发怒,便是一场灾难。
当孙化被衙役押到县衙时,因为长时间等待而昏昏欲睡的民众再度狂乱起来,一时之间,石头,土块,菜叶,烂西红柿,漫天飞舞着砸了过去,那两个押送孙化过来的衙役也受了池鱼之殃,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抱怨不已。
“打死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的人都大声附和起来,纷纷叫嚣着要杀死这个长期以来带给他们无限痛苦的恶徒。可说归说,孙化在民间积威已久,谁也不敢当真动手。一个老者想了想,买了壶酒给了衙役王二,道:“差爷辛苦了,这壶酒,不成敬意,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王二一见竟有这好事,忙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敢当。”
老者道:“长者赐,不敢辞,你莫非是看不起我老人家?”
王二哈哈一笑,道:“既如此,王某愧领了。”
又一个奇迹诞生了。王二只把酒轻轻饮了一口,顿时红光满面,一张脸犹如孙悟空的屁股,双眼烁烁有神,双手一挥,大大咧咧走了过去,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暴打。孙化猛地把头抬了起来。王二呀的一声叫,一屁股坐倒在地。
全场肃静。
谁都知道,孙化用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王二。
人们屏住了呼吸,准备看王二是以怎样一种姿态告别这个世界的。
孙化瞪着吓破了胆的王二,忽然露出了微笑,只是这笑容在王二看来,简直比地狱深层的幽魂厉鬼还要恐怖百倍。王二此时心里恨透了那赠酒的老者,他发誓,就算做了鬼,也要找那老者讨回这笔血债。
孙化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孙化往日里不肖,对大家伤害至深。今县令大人宅心仁厚,欲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化感激涕零。但化自知一百杀威棒,远远不足弥补对诸位的亏欠,无论大家怎么对待我,都是孙化罪有应得。”
王二松了口气,爬起来就要往后退,下面冲上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住他,把满满一壶酒全部给他灌了下去。第二秒,王二变身了。
蔡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气势的人,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王霸之气。这小子如果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醉醺醺的,或许能当个当代黄巢,李自成什么的也说不定。
王二像头怒狮一样在县衙门口走来走去,大喊大叫,猛地看到门口有一棵垂杨,大踏步走过去,大吼一声,两个膀子一晃,喊声:“起”今天第二个奇迹诞生了。小孩大腿粗的垂杨被他硬生生拔了起来,高高举起。蔡影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应该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鲁智深倒拔垂杨柳。要说鲁智深那样顶尖的高手,拔也就拔了。可这王二,看看他尖嘴猴腮的嘴脸,你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耸人听闻的事。
王二并不觉得自己干了多么光彩的事,抱着树走到孙化面前,道:“你这厮罪大恶极,二爷今天就替天行道,灭了你个乌龟王八蛋!”
树干夹带着劲风,轰的一声砸在孙化的脸上,那声音比磨锯的声音更加难受。
第二下紧随而至,孙化的脸登时一片血污。
林冲沉声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孙化亦是个豪杰,不该受小人折辱。”
蔡影沉声道:“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只有让他清楚世人对过去之孙化的仇恨,才能重新做一个值得人尊重的新的孙化。现在他所承受的一切,比起当年对别人犯下的罪孽,九牛一毛,无足道哉,林兄,你我静观其变好了,只要不闹出人命,让百姓宣泄一下,又有什么不对呢。”
曹正道:“我倒是觉得这个王二前途不可限量啊。”
蔡影点点头,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无坚不摧的,醉拳?”
诸人惊呼一声,各自神情严肃,冥思苦想,过了一会王进道:“醉拳是什么?”
林冲,闻焕章和曹正面面相觑,皆道:“不晓得。”
蔡影拍了拍脑袋,道:“那我请问,各位刚才在研究什么?”
林冲道:“我在想孙化的确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代价。”
闻焕章等人都道:“是啊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蔡影无语,道:“后知后觉,有时候也是一种境界。”
王二本身气力终究有限,打了十几下,酒劲随着汗水消了不少,头脑渐渐清醒,两臂也开始吃力,他睁大了眼一看,见自己正一下一下奋力抽打着孙化,脸色顿时灰了,两腿一软,大喝一声,摔倒在地,哭了。
蔡影清了清嗓子,道:“大家不要闹了,让出条路,孙化,应当受刑了。”
一听要打孙化,渐趋平静的民众又来了精神,自中间闪出条道,扶老携幼,全家总动员,一起来看蔡大人棒打白老虎。
孙化在堂下跪好,蔡影朗声道:“孙化,你这十年来作恶多端,为祸蓬莱,本官今天打你这一百杀威棒,你可心服?”
孙化正色道:“大人英明,化甘愿受罚。”
蔡影点点头,一拍惊堂木,挤手了,右手食指鲜血哗哗的,蔡影忍着巨大的痛苦,义正词严的喝道:“来人啊,行刑!”但脸上表情看来,倒像是即将挨打的是他一样。流年不利啊,这破木头也不是那么好驾驭滴!
说打这个杀威棒,可能会有人想到水浒传里那个杀威棒,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杀威棒,乃是发配充军的犯人一到边镇,为了杀杀他的气焰,一般都是先打个十棍二十棍,此棍一挥下,即便是强壮之人,非养个一两个月难得痊愈。这杀威棒算是额外之刑,可打可不打,倘通融得好,也就免了,便是手下留情也很不错。不过,要是通融不好,恐怕连小命也要搭在里面。
蔡影现在打的杀威棒,是北宋基本刑法之一,杖刑。杖刑乃是中国传统五刑之一,《宋史,刑法一》称:“太祖受禅,始定折杖之制。凡流刑四:加役流,脊杖二十,配役三年;流三千里,脊杖二十,二千五百里,脊杖十八,二千里,脊杖十七,并配役一年。凡徒刑五:徒三年,脊杖二十;徒二年半,脊杖十八;二年,脊杖十七;一年半,脊杖十五;一年,脊杖十三。凡杖刑五:杖一百,臀杖二十;九十,臀杖十八;八十,臀杖十七;七十,臀杖十五;六十,臀杖十三。凡笞刑五:笞五十,臀杖十下;四十、三十,臀杖八下;二十、十,臀杖七下。”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里面的脊杖没有超过二十的。那是因为背部有很多重要器官,伤筋动骨,那是轻的。一般来说,二十脊杖就足够让人生不如死,四十下连铁骨硬汉也受不了,差不多气若游丝了。如果是八十脊杖,跟判死刑没什么区别了。
孙化这一百杀威棒,就是杖刑,并且事先说明了,六十臀杖,四十脊杖,这一通板子打下去,不死也要丢半条命。但孙化身体强健,异于常人,挨这顿打,受点内伤是不可避免,打死倒也不至于。
可蔡影想错了。
孙化只挨了三下,脸上肌肉已完全扭曲,打到第五下时,那张脸犹如冤死厉鬼,惨不忍睹,虽然他忍着不肯吭声,可谁都看得出,他所受痛楚,已达极限。
蔡影大惊失色,难道他这身铜皮铁骨竟是,一点也不能抗击打的么。
林冲低声道:“衙役恨他入骨,行刑时用了暗劲,再不阻止,孙化今日必死无疑。”
蔡影皱了皱眉,道:“咱们现在不方便出面啊。百姓会说本官假公济私的。”
闻焕章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蔡影听得连连点头,抓起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摔,喝道:“你们两个,是否畏惧孙化,行杖之时不肯用力,本官怎么一点响声也听不见?如此畏首畏尾,本官要你们何用?”
围观的群众哪里知道里面的猫腻,见板子一下一下落在孙化身上,并没有预想中噼里啪啦的巨响,早就心怀不满,听蔡影一说,纷纷出言斥责二人。两个衙役哑巴吃黄连,有苦找谁说去。蔡影怒哼一声,道:“像你们这样打法,犯人怎么可能长记性,悔悟前非。王进,林冲,去,给本官重重的打。
两个衙役无限委屈的交出了板子,灰溜溜站在一边,饱受众人冷嘲热讽,心中流泪不止。
林冲王进杀气腾腾接了刑具,狞笑道:“孙化,这顿打,是你自作自受,需怨不得我二人心狠手辣。”
孙化有气无力的说:“化罪有应得,不敢怪罪两位好汉,尽管动手便是。”
林冲暴吼一声,那棍子哐啷一声打在孙化背上,那动静真如震天霹雳,闻者无不胆寒。王进那边也嚎了一嗓子,作了个不知何门何派的起手式,啪一下打在孙华身上,雪白的皮肤顿时划出一道血红的印子。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卯足了力气,状如怒目金刚,为观之人见了,莫不身颤股栗,三魂里丢了七魄,大呼残忍。其实二人看起来打得声势逼人,不过是伤在表皮,将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了。要按那两个衙役打,伤在内脏,必活不过今日。
不片刻,四十脊杖打完了,开始打六十臀杖。孙化已是奄奄一息,皮开肉绽。
蔡影长身而起,对安静下来的百姓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本官希望咱们蓬莱县的百姓,都是奉公守法孝义双全的良善之人。想作恶的,别让本官逮住,我相信,本县之内,比孙化能抗打的,寥寥无几了吧。不要以身试法,更不要,挑战本官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