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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55章:苍天在哭泣
    一场歇斯底里的绞肉战拉开了序幕。
    阳翟东门空旷平坦的原野上,一大群黑压压的骑兵正朝着官军大阵席卷而来,这郡骑兵身穿着朝廷官军的盔甲,手持着官军的长枪,就连他们头盔上的那束红樱,也和官军的一模一样。
    这些最先扑上来的就是波才的骑兵,这可是波才最后的精锐,不是斥侯,就是亲兵,也是一群最勇敢的士兵。他们身上的装备都是从官兵身上缴获的,那是他们战胜官军的纪念品。
    “杀啊……”
    那些骑兵就象输红了眼的赌徒,眸子里灼热无比,就象有团烈火在里面熊熊燃烧。他们平端着长枪,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加速,加速,不断地加速,狂乱的马蹄重重地敲打在地面上。谁也不想让开,谁也不能让开,不让开是死,让开了更是死,要想在滚滚的洪流中转身而逃,转眼间就会被洪流吞噬。
    这完全是一种自杀性的冲锋,皇甫嵩对黄巾军俘虏的屠杀使他们看不到一点生的希望,更激起了黄巾军士兵的凶性。横竖都是死,与其象狗一样的被宰杀,不如轰轰烈烈的拼一场。他们抱着必死的信念,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轰轰轰……”
    当他们冲上来的时候,其实是撞在一起,没有战术,没有攻防,而是实实在在地撞在一起。几乎没有间隔,一千多骑兵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连人带马撞了上来。
    奔腾的铁骑终于撞向了官军大阵,刹那间溅起一片片绚丽的血花。义无反顾的黄巾军骑士们,就象一群扑向烈焰的飞蛾,用自己的生命闪现出最后的辉煌,不知道谁撞了谁,也不知道谁杀了谁,只看见满天的血流在喷射……
    漫长的冲锋线上,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卒,连同那无辜的战马,都化作了冤魂。无论是黄巾军,还是官兵,其实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平民,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了谁在拼杀,没有输赢,没有对错,没有正邪,只有遍地的肉沫在飞溅……
    马蹄踏碎了刀盾兵的脑袋,失去平衡的马身继续向前,撞上长枪手的枪刺,马身随即就被扎穿,好些个长枪兵被压在马身之下。而马上的骑兵飞得更远,直接撞上了弓箭手,长枪刺了个对穿,骑兵与弓箭手大多同归于尽。
    “杀啊……”
    斥侯队长大柱吼叫着,灼热的双眼布满了哀怨和仇恨。饥饿夺去了他父母的生命,豪门抢走了他的妹妹,他带着满腔的怨恨参加了黄巾。眼看着平日里的兄弟一个个赴向了深渊,他猛地一夹胯下的战马,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官兵的大阵。
    他手中的长枪洞穿了官军的一个弓箭手,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长枪早已刺进了他的胸膛,他只是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一丝丝的冰凉,浑身的力量象潮水般地迅速消退。迷离的双眼再也看不清任何景象,却浮现出母亲那枯瘦的面庞。
    “妈妈……”
    不知什么时候,小雨已经变成了大雨,雨丝变成了雨滴,一个劲地下着,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那堆在天空中的厚厚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人们的心头,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沉闷,草色已经转入忧郁的苍黄,地下找不出一点新鲜的花朵。
    紧跟在骑兵后面的,就是黄巾军的步卒。一千多骑兵飞蛾扑火,完成了他们最后的升华。这悲壮的一幕极大地刺激了那些黄巾军步卒的血性,一个个象打了鸡血一般,瞪着发红的眼睛,狂吼着扑了上来。
    “皇甫将军,今晚的黄巾军反常啊,好象发了疯一样,波才这是要拼命突围,他把所有的精锐都用上了,根本没留丝毫的余地。我们的大阵有可能顶不住,是不是让骑兵冲击一下?”
    面对滚滚而来的黄巾军洪流,朱隽也有些胆怯,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疯狂的黄巾军,至今还心有余悸,今天的黄巾军骑兵冲锋,使他又一次感到了波才的疯狂,他实在是害怕四月份的悲剧重演。
    “永久的骑兵太远,来不及支援我们。就让我们两翼的骑兵冲击一下吧。不过攻击的距离太短,我看作用不大,减缓一下黄巾军士兵的冲击而已。”
    其实皇甫嵩并没有准备与黄巾军正面大战,他和永久的判断一样,黄巾军要往汝南突围。因此他把军队集结在东门外偏西的地方,就是准备在黄巾军突围时从侧面进攻,把黄巾军打散,然后让永久去追击。可是不知道波才的哪根神经出了问题,竟然没有直接逃跑,反而朝官军大阵冲来,似乎要与官军同归于尽。
    “命令两翼的骑兵,全体出击,一定要打乱黄巾军的进攻阵形。”
    朱隽恶狠狠地对传令兵吼着,也借此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这些该死在黄巾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眼前就是通往汝南的大道,这些不知死活的黄巾贼竟然一个劲的往官军的大阵上冲,难道波才真的发疯了不成?
    显然,波才采取了主动进攻的战术,长社突围的教训太深刻了,一味的逃跑只能是被动挨打,如果他再次逃跑,官军肯定又会一路追杀。他现在拥有兵力上的优势,再加上对皇甫嵩的刻骨仇恨,使他决定与皇甫嵩拼命一搏。即使损失大半,他也要让皇甫嵩不敢再去追赶,使他有机会在汝南东山再起。
    “将军大人,留下一部冲击官军,大队人马还是突围吧。如此拼命,恐怕我们得不偿失。”
    彭脱作为波才的副将,一直跟随着波才。看到波才这么拼命,他不由得有些寒心,这些黄巾军士兵好多都是他的同乡、伙伴,跟着他一起出来闯天下的,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他们如此去送死。明明有路可逃,何必要与官军决一死战?
    “不行,不冲垮官军,我们是走不掉的。只要今天打垮了官军,他们以后才不会再敢与我们交战,我要让他们永远记得我波才。”
    立马黄巾军后阵的波才,脸色异常的严峻,就象结上了一层冷冷的冰霜,两眼直直的盯着官军大阵,手中的长枪发出幽幽的寒光。一千多精锐瞬间烟消云散,竟然在他的心中没有激起一丝丝的涟漪。他本来就一无所有,不在乎重头再来。
    “将军大人,官军阵中并没有幽州骑兵。就算是打垮了官军,我们的兵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再拿什么去对抗幽州骑兵?”
    波才冷冷地笑了笑,他早已发现幽州骑兵并不在官军阵中,不过他没有选择,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就是要对付幽州骑兵,也要进攻,决不能防守,更不能象长社那样逃跑,那样只有死路一条。
    “将军大人,官军出动骑兵了。看样子他们要冲击我们的步兵。”
    顺着黄邵手指的方向,波才看到官军的骑兵离开自己的大阵,朝着黄巾军冲了出来,波才不仅没有紧张,反而露出了狞笑。他知道官军已经害怕,连自己的侧翼都放弃了。他回过头对身边的彭脱、黄邵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彭脱、黄邵,带着你们的亲兵,拦截官军的骑兵,决不能让他们冲击步兵。”
    当战场上需要将领们带着亲兵冲锋的时候,说明战斗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刻。显然,彭脱和黄邵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可是为了黄巾大军能够顺利突围,两人几乎没有犹豫,带着自己的亲兵,迎着几倍于自己的官军骑兵,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
    “杀……”
    很快,两边的骑兵就混战在一起。由于两边的队伍已经胶着在一起,两边的骑兵都无法施展,速度也难以提高,就演变成了一场真正的混战。
    朝廷官军的整体素质也许很高,也不缺乏象皇甫嵩、朱隽这样的智将,但是却没有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武将。这也给了彭脱、黄邵一个机会,虽然他们兵力较少,然而在两人的带领下竟然穿阵而过。彭脱、黄邵回头一看,身后的亲兵减少了三分之一,却也把官军骑兵对黄巾步卒的冲击打乱了。
    “冲回去,拼死也要把将军大人救出来。”
    彭脱向黄邵打了个手势,两人几乎想到一起去了。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谁也不可能把兄弟丢下不管的,亲兵们呼喊一声,又从原路冲了回去。
    “咚咚咚……”
    皇甫嵩已经意识到今晚的黄巾军似乎中了邪,那不是冲锋,完全是自杀,这场阻击战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战斗的范畴,战阵里的官兵也感到了恐惧,几乎被黄巾军的气势所压到。在这个关健时刻,老到的皇甫嵩亲自擂起了战鼓,以图激发起官兵们的斗志。
    官兵阵中的鼓声如雨点般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空旷的原野里,那鼓声传得很远很远,连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震动起来。草丛中欢叫的蟋蟀吓得立即闭上了嘴巴,它们那瘦弱的身躯,那经得起这战鼓的震荡,就连那天上的云层,在鼓声的震动下,好似也在轻微地颤抖。
    那战鼓越来越响,深深地震憾着战场上每个士兵和军官的心脏,以至于他们的心跳也随着那战鼓跳动,越来越快,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仿佛就要从胸口蹦出来,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在燃烧,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刀枪,等待着那最后的时刻。
    “放箭……”
    激烈的战鼓终于激起了官兵的斗志,就在骑兵与步卒间隔的空隙之间,几乎被冲散的官军圆阵迅速恢复过来。官军的战斗素质是长期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幸存的军官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一阵吆喝,还能够站起来的士兵们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随着军官们的喊叫,一排排箭矢破空而起。
    “嗖嗖嗖……”
    此时的黄巾军,已经根本不在乎箭矢的伤害,尽管身边的兄弟不断地倒下去,但是他们全然不顾,刻骨的仇恨,必死的信念,已经彻底地烧毁了他们的理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冲上去,冲上去,杀死官军。也只有在这时,他们才感到了平等。刀枪剑戟之下,所有的生命,都是血肉之躯,都那么不堪一击。
    “杀啊……”
    黄巾军终于冲了上来,眼中喷射着怒火,高扬着大刀,朝着官兵拼命地砍去,不管是砍在盾牌上,还是砍在身体上,反正是向前砍去。还有的黄巾军士兵竟然连人带刀,冲向官军的大阵,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面的兄弟们开辟一条生命通道。
    朝廷的官军,可是久经阵战,面对蜂拥而至的黄巾大军,虽然感到无比的惊恐,可是也拼命抵抗着,第一排倒下了,每二排就补了上来,丝毫没有退缩。战阵是士兵士气的源泉,尤其是对于人数较少的一方,更需要重视保持阵形。只有保持阵形,才可发挥出集团作战的威力。
    在荒芜的田野里,似有两群好斗的猎豹在撕杀,呲牙咧嘴,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疯狂地呐喊着,吼叫着,向着对方冲去。大刀在砍,长枪在刺……
    黄巾军士兵呐喊着,似暴发的山洪,要把对方卷走,他们要撕开一条血路,一条生命通道,为了他们的生命,为了他们的命运,他们义无反顾,明知道前面就是死路,他们也只有向前,向前,向前。
    官兵们也吼叫着,象下山的猛虎,他们要把敌人挡在这里,钉在这里,他们就是一堵城墙,用血肉筑起的城墙,任何人要越过这道城墙,你要么杀了他们,要么他们杀了你,别无选择。
    这是一场完全兽性的战斗,双方的士兵都已经杀红了眼,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杀戮,拼命的杀戮,没有任何战争信念和战斗技巧。士兵们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杀人,或被杀。
    这就是士兵的宿命。
    人世从来就这么无奈。士兵,他们来自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最大多数,却被无情地分配到了两个阵营,为了他们的主人,而互相撕杀,他们失去的是他们的鲜血,是他们的生命,是他们的全部,而他们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成功者高高在上,涓涓血流承起枭雄们启航的远帆,累累白骨堆起豪杰们奢华的高堂。他们千古扬名,万世留芳。史记上传载着他们的英名,百姓们颂扬着他们的功德,他们就象救世主一样受到万民的膜拜。
    而士兵们得到的只是苦难,深重的苦难,无穷无尽的苦难。史学家们太忙了,想不起来为他们记上一笔,老百姓们太忙了,以至于忙得混不饱自己的肚子。有谁记得这此冤魂?
    黄巾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只有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弥补武器的差距。这么密集的战斗,没有招式,没有攻防,没有避让,只有振天动地的呼喊声。
    “扑扑扑……”
    这是锐器扎进肉体的声音,准确地说,这是长枪刺进肉体的声音。黄巾军都是些穷人,穷人的队伍也是贫穷的队伍,木柄长枪,最廉价的兵器,也是最有威力的兵器。
    然而仅仅有长枪是不够的,黄巾军为他们的装备付出了代价,血与肉的代价,高昂的代价。官兵们武器精良,盔甲坚固,手持盾牌,使他们付出了被穿透的代价。由于冲击的密度太大,退无所退,避无所避,只能上前,当他们的枪刺到敌人的时候,自己早已被刺穿,心已经凉了……
    那些黄巾军士兵一排排地倒下,但是他们也有所得,在刺中敌人的时候,他自己也被敌人刺穿了。当鲜血从他们的胸膛里蓬勃而出的时候,他们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冷,他们的双眼无助地看着阴沉沉的夜空,然而茫茫的天际一片苍茫,只有那满天的红雨,红色的雨在稀稀呖呖地人间漂荡……
    苍天在哭泣……
    ……
    谨以此章献给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英雄们,是你们的鲜血铸就了我们民族不屈的灵魂,愿你们的英灵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