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可虞允文不是已经病故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这就得从虞水灵身上说起了。
回到唐家的虞水灵并没有沉浸在个人的不幸中,她仍然关心着金宋之间的消息。看到坻报中金国政变、金人的行动变化,非常担心一场大战已经近在咫尺,可朝廷所做的准备居然是从淮河流域撤兵!把缓冲地带完全丢给了金人,使得金人的兵锋可以直逼长江防线,实在是荒唐透顶。
而且,天子赵构在杀害岳飞的同时,为了加强朝廷对军队的控制,把战斗力较强的五路兵马全部拆开来,并在打乱后分散到各地驻防,将各级将领撤的撤、换的换。没有了这些百战出来的强悍军队和善战的将领们,万一金兵打过长江,就靠现在这些兵,能抵挡的了吗?
出于担心,虞水灵没再留在山阴唐府,而是带上景儿,两人装扮成了男子,前往临安。可是,她刚刚走到临安边上的永江镇的时候,金兵已经渡江并迅速攻占了健康,随后向临安扑了过来。
天子赵构逃跑之后,整个临安附近已经乱成了一团糟,稍有战斗力的部队都被赵构作为护卫给带走了。现在,临安只留下了一些杂牌军和从前线刚刚败退的残兵败将,根本无力守住城池。
看着这种混乱的情况,虞水灵终于下了决心,她不能眼看着大宋的京师再次失陷,不能看着汴京的悲剧在临安重演。于是,她叫来了景儿,把自己的身世合盘托出。
景儿听完小姐的介绍,顿时惊的呆掉了,虞大人父女的故事早已传扬天下,谁不佩服他们的忠肝义胆。没想到,这几年朝夕相处的小姐,居然就是小小年纪已经名传天下的虞水灵。
水灵看着呆愣的景儿,摇摇头:"爹爹早已过世,可现在为了保住临安,我必须冒用他的名字。景儿,你肯帮我吗?"
"小姐,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为了小姐,要我去死都行。"
"傻丫头,我干嘛要你死啊。"水灵笑了笑,仔细观察了景儿的面相:"还好,我们脸盘长的差别不是很大,你冒充我不容易被人看出来。"
"小姐,干嘛要我冒充你啊?"景儿不解的问道。
"我要扮演我爹,而大家都知道我们父女是不会分开的。要是我爹出现了,却没有了我,别人会相信吗?而且,我爹已经有快十年没露面了,必须有个我陪着他。"
"可小姐,你精通医术,我只会个皮毛,万一被别人拆穿了怎么办?"
"我会帮助你的,反正我们父女一直都会随影随形,不会分开。而且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医术水平有多高,最多是知道我会照顾人而已。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把话编的圆满,要骗人首先自己要能够相信才行。"
绍兴四年八月十六日,临安皇宫的大殿上,气氛压仰。
虽然大殿上足足有上百人,但却没有一丝声响,刚刚接手城防的太尉李纲大人才把临安现在的状况介绍完毕。要兵无兵、要将无将、要粮无粮,临安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请太子殿下放心,老臣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李纲忍不住咳了一声,他现在也已经有五十岁,多年的宦海沉浮,使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如果不是临安实在找不出可以统筹全局的将领,他也不会再出来执掌兵权的。如今,只有拚了这把老骨头了。
"李卿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太累了。"太子赵昚连忙解劝。他的心里也十分的不安,身为养子、还是皇帝的收养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君主的养子,他一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有了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临安的局势却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时刻。做为监国的皇太子,他也只有下决心和临安共存亡了。
正在这个时候,宫门前突然有了一阵躁动,等大殿上的君臣们发现情况有异常的时候,外面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彻了皇宫,然后向整个临安扩展开去。
不等惊讶的君臣派人出去查看,激动到不能自制的传唤小黄门已经冲到了大殿门口,一进门他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还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太子赵昚惊讶的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虞……虞……虞允文大人已经到了宫门口,正在请求殿下接见。"小黄门吭吭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旁边的门下侍郎李若水年纪虽大,但手脚还很灵活,首先冲到小黄门的身边,一把扯住他追问:"你说的是真的?虞大人回朝了?"
"是,他和女儿刚刚到宫门口,现在正在外面等候传见。"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虚礼!"太子高兴的一挥手:"还不快快请他进来。"
第二节
当虞允文由女儿虞水灵扶着出现在大殿台阶上的时候,迎出大殿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明显苍老了很多,早已不复年轻时的俊逸和潇洒,头发花白、肤色暗淡,脸上已是皱纹遍布;背已经有些驼,腿脚也不是很灵便,但那种稳重、脱俗的感觉还在。
不等他们走上大殿,太子赵昚已经抢上前去,扶住了虞允文的另一只胳膊:“虞卿,你让我们好等啊。”
“殿下,您这是……让我汗颜了。”虞允文小心的避开了一点点,声音嘶哑的回答。
太子一怔,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因为此时大臣们已经拥了过来。
寒喧过后,大家很快回到了大殿之中,太子马上让人给虞允文搬了一张椅子来。虞允文告罪后,这才坐了下来。
“彬甫,你们父女既然早就安全脱身,为何不早点回朝?让我们好找。”中书侍郎李若水还和以前一样的直率,一开口就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我也是没办法,当初虽然脱身成功,但我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根本无法行动。刘适之刘大人为了救我而牺牲,只有何先生和水灵一直陪伴着我,在一个偏避的小山村里隐藏了下来。”虞允文并没介意李若水的话,依然淡淡的笑着说道,他拍拍自己的腿:“直到去年我才能下地走动,然后就准备返回大宋。何先生因为身体原因,没能跟着我们回来,只有我和水灵悄悄的往宋境摸。进入宋境以后,看到朝廷在撤守长江沿岸,我们一时间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自然不敢轻易露面。直到我们来到临安城,才知道了现在的情况,马上就来见诸位了。现在的情况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镇江被围,援军无望,外围防线已经失守定了。现在金兵已经分兵,以一部分兵力继续攻取建康城周围各战略要点。”李纲大人的副手,留守守备刘师勇将军介绍着现在的局势,他叹了口气:“兀术已兵临镇江城下,水师集结战船三千余艘正在准备和金兵一战。只是,金兵从两年前就一直重用降将,我朝原来对金兵的水师优势已经丧失,此战结果难料。万一战败,会直接威胁到临安的安全,整个局势已经是岌岌可危。”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兵力?后勤如何?”
“现在,临安附近成建制的军队只有大概九到十万人,败军和原厢军大概尚有二十万,只是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而且也大部分没有武器。各级将官已经不全,没有能够指挥大战的高级将领,只有十六名副将和偏将。至于军用物资,倒是还有六个仓库,但到底有什么,我们还没清点出来。现在临安城中,除了本地百姓外,还有逃来的难民,总计有两百四十多万人,其中青壮年只有一成。城里还有粮食七十多万担,只够临安城三个多月的使用。”
听到这里,虞允文陷入了沉思,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如今的局面,大家都已经束手无策,虞允文已经是大家最后的希望。
终于,虞允文抬起了头,脸上出现了坚定的神色:“无论情况有多危急,我们只能死守临安。临安一失,大宋军民抗金的信心会大受打击,大宋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他慢慢站了起来,转向太子:“殿下,如果您信任我的话,请把全部的指挥权交给我。在守卫临安期间,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任何人都不得违抗我的将令!包括殿下在内。”
“我怎么可能不信任您呢,我将全力配合您。”太子毫不犹豫,果断的回答,然后他从身边取过高宗留下的上方宝剑,双手捧着走到虞允文的面前:“虞卿,临安和大宋就拜托你了!”
虞允文弯腰接过上方宝剑:“谢谢殿下的信任,我将尽全力守住临安,保卫大宋江山和天下臣民。”
随后,虞允文转向诸位大臣:“诸公,太子既然将守卫的重任交给了我,就请大家全力配合,为国家和百姓效命。”
不只是诸位大臣,连大殿内外的侍卫和宦官在内,所有的人一起向虞允文躬身行礼:“请虞大人放心,我们将戮力同心、共保社稷、生死不惧。”
“谢谢诸公了,时间已经来不及,我也不客气了。现在,听我的命令……”
第三节
太子立刻以监国的身份下令:封虞允文为左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左相)、太子太师、观文殿大学士,同时还兼任太尉,主持全面军政事务、并统领天下兵马。也就是说,现在太子为了保证抗金的胜利,违反了大宋朝廷历来的制横之策,将军政大权全部集中到了虞允文一人之手。
此时,临安城周边的百姓和军队已经知道了虞允文出现并负责临安守卫的消息,士气高涨。在大家的心中,虞允文早已成为了南宋军民的偶像,也是大宋不败的象征,他的出现使得本已绝望的军民立时振奋,有了和金人决战的勇气和决心。
为保都城,虞允文立刻下令对现有的军队进行整编。在整编中,由于将领不足,允许士兵自行推选中下级军官。同时,命由外围撤回的张杰、魏勇、孙义等将领,在镇江方向配合水师反击金兵,为临安的防务安排争取更多的时间。
此后,虞允文派出命人前往各地求援,要求江北、江南各地组织援军救援临安,并以太子的名义承诺军功从优。最后,他又采取了一些调整防务的措施,重新安排了临安外围各要点的军队布置,干脆放弃了外围的据点,将战略防御的重点退移至临安城,并加强了城墙上的防御设施。
虞允文下令将临安城里的百姓按青壮男子、青壮妇女、老弱的顺序编成保甲,明确告知百姓:他将死守临安,就算金兵屠城也不会有丝毫动摇,留在城中的军民只能与城池共存亡;如果不愿意死守的军民,可以在金兵围城之前离开。
结果,金兵围城前的一个多月内,只有不到二十万百姓离城,大部分愿意留下死守临安。
当然,虞允文也不会忘记,按当年在黄河边守卫时的方法,将有特别能力的人挑选出来,另行组队。武功高强者按当年的组织方法再次组成队伍,“江湖义勇队”又一次出现临安城。
另外,虞允文组织了临安城的两百多万百姓,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挖地运动:把临安左近五、六十里的范围、大概有半米深的地面给挖的乱七八糟,利用河川沼泽,修了很多纵横交错的深沟,百姓们叫这为“地下长城”。
按虞允文的说法,反正宋军大部分是步兵和水师,走路、钻沟就可以了;而金兵却是以骑兵见长,马匹在这样的地面上行动将受到很大限制。把临安附近挖成这个样子,看金人的骑兵如何行动?!挖出的土正好用来修筑防御工事,顺便还可以翻翻地,第二年可以多打些粮食,一举多得。
实在不行的时候,就用水把地面和深沟泡烂,冬天的临安附近不会太冷,水面只会结很薄的一层冰。金兵大部分是北方人,在这样泥泞的地面上,薄冰也会造成麻烦,看他们怎么打仗!
杭州湾里也拉上了拦江铁索,航道里沉下了很多大船,还在沉船上绑上了许多水底龙王炮,以免金兵水师从海上进攻临安。
临安城在被定为京师之后,反省了汴京防守失败原因的大臣们,在临安的城池整修中,注重了防御的设置。外城和内城的城墙都十分结实,而且高大、厚重。
战前,虞允文将外城的百姓尽量移入内城,连皇宫、官衙、部分大臣府坻也腾出来让百姓居住。随后让民工在外城中按照自己的设计拆除临近城墙的部分建筑,赶修多层城墙,把整个临安外城改成了一个由同心圆城墙组成的多层防卫体系,并把拆除下来的砖瓦运进了内城,按他的设计在改建内城。
好在百姓们都知道,一旦临安失守,他们都将面临死亡的威胁,也是在虞允文的感召下,所以,对虞允文的行动十分支持,不少住在外城的百姓不等民工动手,就自行拆掉了自家的房屋。而且不少百姓虽然不明白虞允文的安排,但出于对他的信任,仍然按照他的要求按时完成了内城的改造。
而且,虞允文从现在起就开始实行粮食管制,而且让百姓把能吃的东西尽量收集,连城外的现在还有的野菜和蕨根之类的也全部被腌成了咸菜,至于那些小动物之类的则更不用说。这里是江南,物产丰富,就这样,在金兵围城前的一个多月里,军民们共收集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达五百六十多万斤,大大缓解了粮食不足的问题。
在临安战备期间,虞允文只有一件事让大家难以接受。那就是他在得知奸相蔡京的女婿——人称“梁中书”的、中书侍郎梁世杰正在临安居住,便立刻登门请他出山管理后勤事务。
梁世杰是蔡京一党的铁杆,因其曾经担任过“中书侍郎”一职而被大家称为“梁中书”。当年蔡氏倒台后,他也被罢免回家。虞允文竟在如此危急的关头授予他户部尚书左丞之职,很多人都难以理解、更无法接受。直率的李若水在虞允文面前甚至发了火,坚决不同意请梁中书出山。
虞允文却很是平静,向大家解释:梁中书虽是蔡党骨干,但身为朝廷六相之一,却是难得的精通实务的人,负责过当年西夏之战和灭辽时的后勤。而且,他在蔡党中并没有血债。如今,临安已经面临危险,后勤一事至关重要,必须有个得力的人来主持。在临安的大臣中,梁中书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虞允文再三解释,固执的李若水还是无法理解,他只好下了死命令,要求大家必须配合梁中书,否则军令从事,这才没人再敢公开反对。
第四节
此后,南宋水师在长江和金兵多次交战,互有胜负,阻止了金兵继续前进,声势大振。
但军中出现的内奸,却将水师战船相连、无法轻易解开的情况出卖给了金兵。
没多久,金兵统帅兀术乘风施放火箭,焚烧宋军战船,宋军战舰的木樯纷纷起火。以铁索联在一起的战船,一时间根本拆解不开,被大火烧毁大部。水师统帅李京在突围途中战死,水师全军覆没。
右路军娄室、阿鲁补于十月十三日攻占战略要地独松关。
十月十五日,左路军宗维进占许浦。此后宗维亲率一部从海上登陆,抵进盐官并劝降守军,临安后路被断绝。
镇江城下,金宋双方已经激战近月。
从9月16日开始,百计施尽的越国王兀术只得督军猛攻镇江,他亲临城东指挥作战,命原大辽降将耶律已胁迫当地百姓运土堆台,垒得与城头一样高。
然后,金兵在台上架上弩炮,向城中昼夜投掷大石块,很快摧毁了视线中的全部防御工事。
十八日,兀术命令部下开始攻城,士卒用牛马皮和厚木板挡住城上射下来的箭矢和石块,金兵架云梯,前军带着帅旗率先登城,其他金兵将士在帅旗引领下也大呼而上,很快便占领城头。
镇江通判陈奕受伤后不肯下去,在城墙上与诸将士一起浴血奋战,但终因寡不敌众,英勇战死,金兵相继攻破镇江各门。
知州王躞在城破后,率残部转入巷战,城中百姓也拿起了长茅、大刀,甚至是木棍和石块在各处据屋抵抗,顽强抗击金兵,老人、妇女和儿童也加入了反抗的行列。连城内各个寺院的和尚和道观的道士们,也选出青壮组成了800僧道兵,高举“降魔”大旗,在城中与金兵厮杀。
双方在镇江城中的拉锯战居然整整打了十二天,镇江军民在内无粮草、外无救援的情况下,宁死不屈、坚决抗争,为临安的备战争取了时间。
兀术气急败坏,威胁镇江军民,如不立刻投降他将下令屠城!
镇江军民宁可被屠戮一尽,也不愿成为金人的奴仆,以更加猛烈的抵抗作为答复。
最后,无计可施的兀术下了狠心,在镇江外城放火,又发火箭焚烧内城建筑,使镇江城陷入一片烟火之中,一时之间大火浓烟弥漫全城。
整个镇江城死尸遍地,大部分军民被活活烧死,只有不足百人逃出镇江。
金兵中路大军在围城一月之后,终于攻破镇江,如愿拔除了临安外围的主要障碍,宋都临安的外围防线随之解体,前往临安的通路已经洞开。
无锡、平江的南宋守军在抵抗数天后,城池陷落。
11月18日,金人三路大军最终会师临安东北皋亭山脚下,兵临临安城下。
看到眼前遍布的浮土和深沟,金人虽然觉得平整土地有些麻烦,但也想不出宋人费这么大力气,搞这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合围临安的当天晚上,金兵就领教到了深沟的威力。
不少宋军小队居然埋伏在了沟沿上早已挖好的藏兵洞里,到了深夜,数千名宋军从沟里摸进了金人的军营,乘着夜色和大风,开始在金人的营地里放火。
一个晚上的混战,等被烧的焦头烂额的金人好不容易才稳定住局面,所有的宋军小队全部溜了个干净,居然无一人战亡。金兵却死了数千个,不少营帐和军粮也被烧毁,气得金人够呛。
天一亮,金人便开始搜索营地周围的深沟,想把隐藏的宋军全赶出来。可是,宋军临走前又在沟底放了水,在烂泥里埋下了不少机关,又有千多名金兵死在了搜索过程中。
越国王兀术在周围终于安定下来之后,带上自己的部下,登上皋亭山半山腰,远望着宏伟的临安城。
看着山脚下被挖的十分松软的土地,和忙忙碌碌正在填平周围深沟的士兵,阿鲁补火冒冒的骂道:“这个该死的虞允文!他居然让人把好好的地面给挖成了这个样子。连我们宿营还要先把土地夯实,实在可恼。”
“好个虞允文,往往在无意中就会使出精妙的一着。这挖地算不上什么稀奇,可用在这里,却让我们很难对付。被挖松了的浮土之中,还撒下了铁三角和尖利的小石块、小竹钉,不少战马和士兵被刺伤了脚。深沟里也埋下了种种机关,我们的士兵根本下不去。”哈迷蚩苦笑着说道,他抬起马鞭向前方一指:“骑兵在这样的地形上没办法行动,宋军却可以在深沟里面四处乱钻,随时偷袭我们。尤其是靠近城墙下,那些已经形成细小格子的深沟,我们不要说填平它们有没有那么多的土和时间,而且也会把士兵累倒。就是想把深沟的分布搞个清楚,所用的时间也不会太短。”
“我们当初真的应该把虞允文父女都杀了才对,省得留下他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述黑在一边小声嘀咕,他摸着自己左手腕上的疤,不由得想起了虞水灵那个凶丫头的利牙。
“不!我从不后悔当初礼待于他。能够和这样一个对手交战,才是我等最得意的事。”兀术感慨的说道,他远望临安城墙,豪情万丈:“想我女真人,从起事以来,何曾怕过什么人!‘女真满万不可敌。’是天下人给我们的赞誉。虞允文已经成为宋人不败的象征,杀了他只会留下一个传说,但战胜他,却可以彻底摧毁宋人的信心。希望诸位将军能以大金为重,全力与宋人决战!”
“大王所言在理!”一边的宗维立刻出言支持,他向临安城指了指,冷笑一声:“大宋朝廷最擅长的就是自毁长城,只要我们能打败虞允文一次,赵构就又会想法和谈,最多再来一个岳飞就是了。”
第五节
在金人观望临安城的时候,宰相虞允文陪着太子,和大部分大臣一起来到了对着皋亭山的城头上。
看着远方的金人正在忙忙蹈蹈的夯实地面,大家都觉得有趣,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守将孟珙指着被整的灰头土脸的金兵笑道:“还是虞相厉害,一招‘挖地’,就把金人搞的如此狼狈,已胜过十万精兵。等他们来到城下,怕是还要些时日,而我们不过是多用了些劳力而已。”
“的确,刚开始虞相要百姓挖地的时候,大多数人还不是很理解,现在看来,这一招实在是绝妙。”李若水笑了起来,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看着金兵现在的状况,再听听百姓们的欢呼,实在是没法让人心情不愉快。现在,金人只怕是在跳着脚,大骂奸猾透顶的虞允文!”
城头上的人全都大笑起来,太子感慨道:“难怪金人会那样的害怕虞卿返朝,实在是您太过厉害,金人怕极了您的计谋。”
“太子殿下、众位臣工都不要过于夸奖我了,这不过是突发奇想而已。能够有这样的奇效,是百姓们的努力,周围数十里路宽度的地面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挖成这样,百姓们受累了。”虞允文谦逊的回答,他仔细看了看远处的金兵,淡淡的说道:“金人大军已经汇集,临安被完全包围。他们不会轻易撤军的,我们要准备苦战。”
“愿听大人号令!”
连太子和大臣们在内,城头上的所有军民齐声回应。
那些深沟并没能难住越国王兀术多久,没到三天,他就下令金军将临安周围的没能逃掉的大宋百姓全部抓来,一下子弄来了七、八十万人。
然后,金军在百姓们的一条手臂上绑起绳子,将几十个串成一串,逼着他们运土填沟。不少百姓因为反抗被杀,或是被金人毒打致死,临安城下,未等两军交战就已是一片血海尸山。
愤怒的临安军民在城头上喝骂,但想出城营救百姓的宋军却被金军箭雨封锁,无法实施援救。
好在,临安军民挖的深沟实在太多,金军花了近半个月时间,才填平了九座城门前宽达数十米的深沟,压实了地面。
越国王兀术出于对虞允文的欣赏,也是不想进攻这样一座做好了血战准备的坚城,便首先派人到城下劝降,许诺如果临安投降,他绝不追究过往之事,将以王爵封赏,也保证不伤害临安军民。
得知兀术派人劝降的虞允文根本没有让金军使者进城,来到城头直接回答:我不是张邦昌,别说是王爷,就是封我做皇帝,我也没兴趣给你们当傀儡。那样的日子太难熬,也不想让人在后面戳我的脊梁骨。
虞允文的话,引起了旁听军民的一阵笑声。
随即,不甘心的兀术又派出大宋的降将前来劝降。
看着下面的身着金军将领服饰的人,虞允文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因为这个人他不仅是认识,而且非常熟悉:来的居然是黄河边抗金时的副将时俊!
时俊当年跟着张俊到了宗泽老将军的手下,后来以军功升任处置使,并负责应天府的守卫。在大宋各军被迫放弃淮河以北、南下救援天子赵构的时候,他留守应天府。
后来,应天府被金人攻破之后,时俊率军退到了淮河以南,组织义军继续抗金,在大宋朝野的名声不弱。
宋金和议之后,时俊的部下被收编、军职也被朝廷解除,从此再无消息。
谁知道,时俊竟然是投降了金人,而且因为他是虞允文旧部,很得兀术的器重,立下了不少功劳。此次攻宋,也跟着兀术的大军来到了临安。
看到虞允文一脸震惊的盯着自己,时俊羞愧的低下头,单膝着地:“未将时俊,见过虞大人。”
“不敢,将军如今已经是大金高官,本相哪还敢受你的礼。”虞允文压下了内心的震惊和酸痛,冷冷的拒绝了时俊的敬礼。
“虞大人,我知道您无法原谅我投降金人,但我降金的确是事出有因。”时俊抬起头,冲着城头大声喊道:“虞大人,你知不知道,杜仲将军他们已经全都不在了!当初黄河边的人,只有我和宇文大人还活着。我们为了大宋抛家弃子、不顾生死,可大宋朝廷是怎么对待我们的?难道,我们都要为朝廷全部尽忠,才能算是忠臣吗?”
“我从未要求你们必须为大宋献出生命,这点连我也没做到。”虞允文的脸上现出了黯然的表情,轻轻摇摇头,但话语一转,指着时俊冷冷的质问:“你对大宋朝廷不满,难道就忘了自己是个汉人、能够背叛自己的祖宗了吗?看看你自己,就算你现在穿着金人的服装,可你还是个汉人。你身边倒下的百姓,都是你的同族,是曾经生你养你的父老乡亲!你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倒下,还有什么脸还站在这里!”
“大人,我一直记着您的话,一直在坚持抗金。可大宋不仅是收编我的部队,还要暗中除掉曾经追随过您的人,我是被他们逼的没办法,才投降了金人。您为大宋做的再多也没用,等危机一过,那个惯于杀害忠良的昏君赵构能放过您吗?您忘了当年的牢狱之灾了吗?还有韩世忠将军、岳帅的下场,您难道都忘了吗?”
“大宋朝廷是干了不少荒唐事,我也很恨他们的无情无义,恨他们的愚蠢。但我绝不会投降金人,绝不会去和一帮子杀人狂、滥杀无度的恶魔为伍,你不必劝我。”
“大人……”
“不必再说,人各有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从今天起,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虞允文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时俊的话,再不理睬城下的时俊,转身打算离去。
第六节
时俊没再劝说下去,他看着城头上虞允文的背影,慢慢的站了起来,猛的抽出了佩剑:“虞大人,时俊对不起你的教诲,不敢再活在这个世上,拜别了!”
长剑横过咽喉,鲜血迸出,时俊壮硕的身体向后栽倒在地上。
“时叔叔!”虞水灵大喊了一声,扑倒在城垛口上哭了出来。
虞允文停住了脚步,但并没有转回身,他紧紧的闭起了双眼,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旁边的众将士默默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劝。
抬手抹去了眼泪,虞允文低声说了一句:“水灵,不必哭了,他走了也好,回去吧。”随即再无留恋,大步走下了城头。
兀术没想到虞允文的影响力会如此之大!已经对大宋绝望,在归顺金人之后还立下了军功的时俊,居然会因为虞允文的斥责而自戕。
劝降不成,反而打击了自己人的士气。兀术只得无可奈何的命人将时俊抬回去安葬。也不再派人做无用功,开始狂攻临安城。
经过两个多月的苦战,临安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外城大部分失守,金军正在疯狂的进攻内城城墙。
在前面的外城攻防之战中,那些在战前按虞允文的命令,临时修建起来的同心圆城墙虽然不是很高、很宽,却给金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每一圈城墙都得付出一、两万金兵的代价。金军已经是损失惨重,近十二万兵力全部葬送在临安外城的争夺之战中。
宋军如今也只留下不足十二万人,其他的都是由百姓组成的义军,伤亡惨重世所罕见。但临安军民全力同心,誓不低头,还在城墙上挂上了对联:“与其求饶生,宁可血战死。”
外围已经赶来增援京师的宋军已经有了近十万人,他们虽然不成编制,战斗力并不是很强,却不断的袭击金军,骚扰金军的后路。
金军只得分出十多万兵力,由宗维率领,和这些宋军作战,以保证攻城金军后路的安全。
这天一大早,金人就全力狂攻内城永盛门。此门是内城十六门之一,十分高大、设有三道城门,但在被金人狂攻了数日之后,外面的一层门和中间的铁闸门都已经被破,只有最内层厚达两尺多的木门还没有被破坏。
给临安军民的激烈抵抗气疯了的越国王兀术下令,今天必须攻克永盛门。
从早晨激战到中午,又从中午激战到下午,负责守卫永盛门的将领已经换了三个,守门的士兵也已经倒下了近万人。木制的城门终于被烧毁,可宋军早已在门洞里面堆上了足足三千多斤的泥土,金军无法进的来。
城门两边的城墙在金军重型攻城武器的轰击下,已经摇摇欲坠。天将黄昏,左面有近三丈宽、十尺高的城墙终于再也经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轰然一声倒了下来,在城墙外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陡坡:内城终于破了!
金人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鼓骚而上,此时,从破口处涌出一群光着上身、头绑红色发带的宋军敢死队和金人战在一处。
没一会儿,破口外尸横遍野、碎砖烂石上溅满了血迹。
在城外数十丈处督战的金大帅兀术看到破口处的激战,立刻命令自己亲领的决胜军补上去,决胜军由女真人、辽人、和奚人组成,凶悍异常,是金人步兵中最强的一支。它本来就是兀术在上一次金宋大战之后,从数十万金军中挑选强者,训练出来专为在破城、野战中对付宋军最强悍的重甲步兵的。
决胜军的大旗一出现在破口处,金人立时士气大震,嗷嗷叫着往上冲,拦截的宋军已经坚持不住,步步后退。
正在危急时刻,城内的临安军民突然发出一阵疯狂欢叫,往城门方向传来。很快,随着欢声临近,城墙上下大宋军民欢声一片,一面大旗出现在城头上,高高飘扬。已经后退的宋军气势大振,重新又反扑过来,居然将金人又压下了城头。
兀术看着城头上那杆“虞”字帅旗,脸色变得铁青,抬手指着城头上面那个立在大旗下面、隐隐约约的身影,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吩咐:“来人,给我射死他。”
听到永盛门战况危急的虞允文不顾太子和众臣的阻拦,和女儿虞水灵带上自己的卫队和留在宫中的一千内值班禁卫精锐,赶到了永盛门城头督战。
看到虞允文亲自前来,已经疲惫和绝望的军民再次振作,无数百姓欢呼着追随在他的身后,向着城头冲了过去。
虞允文不理睬将领们苦劝他注意安全,直直的挺立在帅旗之下,双目向着城外金军帅旗的位置仔细观察。
他清楚的知道,以越国王兀术的个性和为人,一定会在接近城头的地方督战。当旁边的孙义将军再次上前相劝的时候,虞允文向下面一指:“看到没有,兀术一定在他的王旗前方督战。冷月河,你过来。”
侍立在旁的虞相亲卫统领、也身为江湖义勇队队长的冷月河,立刻上前向他抱拳一礼:“虞相!”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人袭击兀术,死伤不论。”
“遵命!”
第七节
临安外城由于宋军的改建和前面的战事,已经是满地碎砖乱瓦。奉兀术之命准备杀死虞允文的金兵,好不容易才清理了一条通道,将巨大的攻城车推到离城墙十来丈的位置。
由于临安内城城墙比外城的还要高出近两丈,从攻城车上仰射距离过大,普通弓箭根本不行,金人拿来的是最大的脚驽,这种驽弓本来是宋人发明的,能够射出七、八十丈的距离,威力巨大。金人在多次攻宋的战争中俘获了不少宋人工匠,这才掌握了这种巨驽的制作方法。
发现金军攻城车逼近,宋军拚命的向它射箭、投掷火药罐和丢大石头,金军也调来了不少弓箭手进行保护。
在地面和车上弓箭手的保护下,负责射击的驽手瞄准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发射。
正在城头上观察的一名虞相近卫看到了金人驽手瞄准的方向,猛的一闪身,挡在了虞相的前面。巨型驽箭射穿了这名忠勇的近卫,又射入了虞相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一并带倒在地。
看着虞相和近卫一起倒在地上,左近的人都惊呆了。虞水灵尖叫一声冲了过来,伸手双手去拉倒在地上的两人,除了护旗手,旁边的人也都冲了过来,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扶着坐起来。
近卫已经牺牲,虞相因为他的掩护而幸免于难,但巨大的驽箭却将两人给串在了一起。
孙义将军拨出自己的佩剑将驽箭砍断,才将近卫移开。等大家看到虞相的伤情,都倒吸了口凉气。
驽箭射中的是虞相右胸偏肩头的位置,粗大的巨箭在他的胸口上穿出了一个足足有小孩子拳头大小的洞,他已经昏了过去。现在,因为驽箭还插在伤口里,只有少量血液流了下来。
虞水灵颤抖着手,小心的抓住虞相背后的箭身,用力拨了一下,却没能拨动。
由于拨箭时引发的巨痛,虞相呻吟了一声,总算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孙义将军正扶着他,水灵满脸是泪的在查看他的伤口,身边还围着一圈将士,正在焦急的看着他。
虞允文咬着牙,用力想站起来,却带动了伤口的疼痛,又倒在孙义将军的身上。
水灵慌忙的把手放在他身上:“小……父亲,你伤的太重,不能乱动。”
“扶我起来,”看大家犹豫着没有行动,虞允文急了,努力提高声音:“再不扶我站起来,会影响军心……城门失守,临安就没救了。快!”
孙义将军无奈,只得再次拨剑将露出虞相身后的部分驽箭砍断,和水灵一起用力将虞相扶着站了起来。
刚才因为虞相倒下已经有些慌乱的军民,看到虞相又一次立在了城头上,发出了震天的欢呼,无数人向着破口冲了上去。
金军本来高涨的气势受挫,一时又被压下去了不少,居然被冲上来的临安军民给赶下了城头。
在城下督战的兀术看到虞允文倒了下去,还以为这下他再也活不了了,如此残酷的攻城战终于可以结束。谁知没多久,这个麻烦之极的家伙居然又一次站了起来。
兀术一气之下拨步上前,准备亲自领兵攻城,决不能再被宋军给打下去。
兀术这一冲动,使得他身边原本十分周密的保护圈出现了漏洞。
已经扮成金兵、潜近他身边的江湖义勇队成员,终于等到了机会!冷月河一声呼哨,几名高手从一边的金兵中突然冲向了兀术。
根本没想到在这样的攻城战中,居然会在金人的大后方出现宋军的兀术护卫一时惊慌失措,使得他们又冲近了一些。
兀术大怒:当初就是这些江湖义勇队成员杀害了自己的兄长斡离不,现在又来找自己的麻烦了。仗着自己武功不错,兀术也带着身边的近卫迎了上去,双方战成了一团。
只是兀术没想到,能够成为虞允文身边的卫队统制和江湖义勇队队长双料领导的冷月河,怎么会是个只会逞勇斗狠的莽夫?!
冷月河很清楚,以他带来的这几个人,想在现在的局面下杀死兀术,是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冲上来的队员只是诱饵,冷月河早带着一人摸到了后面的兀术王旗下面,很顺利的偷袭成功,将王旗给砍倒了,王旗边的护卫也给他们全部杀掉。
城头上的宋军立刻发现兀术的王旗倒了下去,兴奋的叫了起来:“兀术死了、兀术死了!”
正在和宋军拚命争夺城头破口的金兵听到宋人欢声雷动,慌乱的回头,却发现兀术的王旗的确不见了!在双方都已经是精疲力竭、全靠着一股土气支持的情况下,这一下子就导致了金兵的军心立刻动摇,再也坚持不下去,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正在和那些江湖义勇队纠缠的兀术,此时听到了城头上临安军民的欢呼,这才发现上的冷月河的恶当!当即气的七窍生烟、头上直冒火星。
可是,金兵的土气再也没办法挽回,战局已定。兀术只能下令身边的护卫围剿这些可恶的江湖义勇队成员,来出口恶气了!
随冷月河出击的江湖义勇队成员大部牺牲,只有偷袭兀术王旗的冷月河和他的同伴李生义活了下来,但已经受了伤的他们,也无法从金兵重重的包围圈中冲回内城,便偷偷摸出了临安城。直至大宋援军赶到,临安解围之后,以为他们已经全部牺牲的临安军民才知道他俩居然活了下来。
感慨万千的太子为他们的勇气所动,为江湖义勇队题诗:“千年战场尽忠地,一代从容就义人。热血洒尽群雄泪,英灵犹照临安春。”
战后,太子为江湖义勇队向朝廷请封,天子赵构下旨,赐江湖义勇队“至勇”战旗,从此江湖义勇队改名至勇军,成为宋军中一支独特而又强悍的队伍,冷月河成为了第一任统帅。
第八节
激战过后的内城城头上,临安军民正在拚命的修倒塌了的城墙,连一些半大的孩子也在城下帮着大人们递砖头、瓦块。不少军民感慨,当年名传天下的汴京“孩儿军”,又出现在了临安,大宋不屈的精神又有了传承之人。
受了重伤的虞相,则是很快被送回了皇宫里的临时住所。
太子他们现在正着急的等在虞相的卧室外面,水灵正在为他裹伤。刚才请来的临安名医都被虞允文拒之门外,哭笑不得的太子和众臣说服不了虞相,只好随他自己高兴。
只有原城外显庆观的观主长风道长闻讯赶来,虞相才同意他帮着水灵给自己治疗。后来,虞相解释是他习惯了水灵的医治,而长风道长是已经过世的老朋友——长清首长的长徒,其他人的接触他受不了。
足足等了快半个时辰,水灵才从里面端着一盘血水走了出来:“太子殿下、诸位长辈,父亲请大家进去。”
脸上已经全无血色的虞允文靠在床头上,长风道长正守在他身边。看到太子他们进来,虞允文稍稍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并没有说话。
太子在床前坐了下来,心痛的埋怨:“虞卿,下次你可千万不能再这样冒险了,这次实在是太过侥幸。万一你真的出了事,这临安不仅守不住,大宋中兴又能停靠何人?!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任性。”
“殿下,你这话太过了吧……”虞允文努力的开口,才说了半句话就停了下来,稍作喘息之后才又接着说道:“我一个人能顶多大的用?临安之战能坚持到如今,靠的是万千大宋军民。只要军心、民意还在,大宋就亡不了!殿下……”
一口气说了几句话,伤口的巨痛使得虞允文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只得停了下来。
太子见虞允文已经坚持不了,心痛无比,连忙接下了话头:“虞卿,我明白你的意思。请放心,下面的防守有我们,你安心养伤吧。”
才缓过劲的虞允文淡淡的笑了笑,低声回答:“殿下,今天兀术吃了大亏,明天他会发狂的,我在外城最后的布置可以准备用上了。至于怎么起用,刘师勇将军,你负责安排,这已经是临安最后的一着,切切小心从事。如果失败,临安只怕是守不到援军赶来了。”
刘师勇将军上前抱拳,斩钉截铁的回答:“请虞相放心,若是失败,刘某这颗头颅也不用留了!当自斩以谢天下。”
看虞允文的脸上又冒出了汗珠,太子连忙起身把他扶着睡倒:“虞卿,别再管这管那的了,好好的养伤,我们先走了。”
这天晚上,内城的上空升起了几百盏足有数尺半径的孔明灯,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的显眼。
升到空中的孔明灯慢慢的随着微风向外飘了出去,虽然金军用箭开始射击这些孔明灯,但有的已经飘的很高,根本够不到,只能看着几十盏飘出了外城城墙。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城外金军大营听到从东北方向传来了一声闷响,好象是个巨大的震天雷爆炸的声音。不少被惊醒的金兵很是莫明其妙,宋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引爆震天雷干什么?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奇怪了,金军的探马拚命的打马跑了回来,脸色已经被吓的刷白:“报!紧急军报!”
自从外城被破之后,越国王兀术为了尽快攻破内城,已经移驻城内,负责城外军营的是宗维。他出了自己的大帐,大声喝问:“怎么回事?快说!”
探马连滚带爬的到了他的跟前,单脚着地,向东北方向一指:“将军,大事不好!宋军将钱塘江大堤给炸开了,洪水已经向这边冲过来了。”
宗维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心里这个恨啊!这该死的虞允文,居然不顾外面还有自己的援军,炸毁江堤。立刻下令:“快快拨营,退入城内避开洪水。”
金军一通忙乱,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所有的东西都运进城内。不到半刻钟,视线里就升起了一股大水冲起来的烟尘。
大水直冲而过,很快淹没了留在城外的金军大营,也冲进了临安城池之中。结果,临安城和周围近百里地面都被洪水淹没。
只是,临安四周是水乡,河道、沟渠众多,水根本存不住太多,大水一冲而过,金军随后派出军队将被炸开的口子给堵上了。
临安城外面除那些被挖开的深沟里有水,其它地方基本没有积水,外城里积水最深的地方才一尺多深,浅的地方也不过才没过脚面。
可是,金人却给这场大水快气死了:临安城外早就被宋人挖的乱七八糟,外城也布满了碎砖、泥土,被水一泡,地下的泥泞足有一、两尺厚;那些深沟里也全部积了水,金军骑兵的行动受到了很大影响。而且,泥水汤给冷风一吹,很快结起了一层薄冰,站在里面的金兵给冻的直打哆嗦。
更不要说,存在军营里的粮草大部分被水给泡糟了,金人的帐篷、军服、被褥也大多被水泡的透湿。而且,在这样湿冷的地方,想砍伐干柴升火都不容易,树木也全是湿的。
想晒干它们?江南的冬天最大的特色就是又湿又冷,太阳难得能露面。来自北方的金人原本就不是很习惯这种气候,本来就因为水土不服有不少生病的,现在可好,更多了。
第九节
内城的大宋军民,倒是并没受什么影响。昨夜宋军早就通知了百姓:大水要来了,大家小心一些。
而且,这场水对内城本来也没什么,一来,内城的地势普遍比外城高,而且昨夜军民们早就把城门下面给堵起来了,进来的水本来就不是很多;二来嘛,是虞相早就想到了这点,事先吩咐大家把东西架的高高的,基本没有被泡坏的;三嘛,是原来运进内城的砖石早就把一些怕水的地方给垫高了。最多,只是一些百姓的鞋子被泡湿了,换一双就是。
在城头上守卫的军民看到金人狼狈的样子,大声笑骂,气的军帅突拈带人攻城,却轻易的被打了回来,宋人还不客气的泼了他们一身的水,把他们冻的够呛。
这个时候,外围的大宋援军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们事先就接到了负责炸堤的宋军的通知,早转移了。
而且,这一天又有不少援军赶到,更主要的是,原本被朝廷派到外面去收拢军队的名将韩世忠,也带着他聚集来的三万多兵马,赶到了离临安只有四十多里的玉林镇,在那里设立了军营。
临安城周围散乱的大宋援军有了统一的指挥,对金人的威胁骤然加大,韩世忠已经在安排宋军守卫战略要地,准备断金军的后路。
兀术和自己的部下无奈的看着已经千创百孔的内城,在如今金军士气低糜的情况下,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再也没有攻克它的可能。随着大宋援军的赶到,只怕金军自身会面临被反包围的危险。
越国王兀术还真不亏是现在金人中最优秀的将领,在确认已经不可能攻克临安内城的情况下,果断下令撤退,使得宋军没有了扩大战果的机会。
临安在被围三个多月之后,终于解围。
此战,临安军民付出了外城全部被毁、三十多万军民战死的代价。而金军则是付出了近十四万的伤亡,但全是精锐,又一次创造了代价惨重的新纪录。
而且,经过此战,外城几近全毁的临安,暂时无法再做为都城使用。
接到太子上疏的天子赵构下令,将他现在临时驻邑之地温州设为“陪都”,等临安整修完毕再将朝廷迁回。
金兵退去之后,韩世忠将军入城见过太子和虞相,随即领命,做为“江南路宣抚使兼诸军制置使”,负责组织对金军的反击,率军离开了临安。
临安城里的百姓也在金军解围后,大部分被安置到周围没有被破坏的府县之中。
在战前被虞允文不计前嫌给打动的梁中书,的确没有辜负虞允文所望,不仅在任职之后勤恳小心,而且还让自己的儿孙参与了临安的防御。
年过七旬的梁中书,在临安之战中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由于过度劳累,临安之战还未能结束,梁中书就累死在岗位上。好在他事先安排了可靠的人接替自己的职务,才没有因为他的突然故世而影响后勤供给。
太子感于梁中书真诚的悔悟之心,战后上奏天子赵构,赐其谥号“忠敬”,并追封其为“太师”。
随着绍兴五年春天的到来,虞允文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能够自由行动之后,他再也不肯躺在床上养伤,而是又开始参与处置军政要事。
这天,虞允文正在与太子、诸位大臣及将领在皇宫里议事,一名小校入内,向他们报告:“太子殿下、虞相,河南、河北诸路招讨使张俊在外求见。”
所有人都是一怔:张俊来的好快啊!
此人经历复杂,为人也让大家捉摸不透。他本为抗金名将,骁勇善战、多立战功,金人惧之。身为天子赵构的拥立之臣,张俊多次救驾,却从不居功自傲。而且不谋权柄,在朝廷收取兵权之时,丝毫不以自身为念,主动提出要削弱边将权柄,以免强枝弱干,并很快交出了手上的重兵。
因此,张俊深得皇帝赵构的信任,大概皇帝唯一不会忌惮的武将就是他了。可是,张俊却与秦桧等结为一党,支持和议。这倒是不说了,也是因为皇帝就是如此想法,也不能全怪他。
但在参与朝廷收取兵权的时候,张俊扮演了急先锋的角色,意欲夺取韩世忠的兵马,也因此与岳帅和韩世忠将军交恶。
后来,在岳飞谋反一案中,虽非张俊直接动手,但岳帅之婿张宪将军被捕入狱,就是他在之前保下的一名岳家军叛将举报的。而且,他在这之后,附合秦桧给岳帅定的罪名,支持朝廷对岳家军进行清洗。故此,大家都将张俊视作秦桧同党,也导致了他的声誉急剧下降。
不过,张俊现在赶来见太子和虞允文也并不奇怪,太子奉旨监国,任命他为带兵北进、策应江南战事。他是现任的河南、河北诸路招讨使,手下有数万精兵。如今战事告一段落,他当然要来复命。
再说,前段时间张俊领军渡长江北上,威胁金军后路,一度攻占亳州,若不是金人调集精兵挡住了他的进攻,他还能更加深入。张俊的行动,也从侧面帮助了正面战场,算是有功于国。
看众臣都看向自己和虞相,太子吩咐:“既然来了,就请张将军进来相见。”
出乎大家所料的是,虞允文却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请太子见谅,为臣不想见他,先行回避。”
“虞卿,我知道以你的为人,一定会鄙视张俊的做法。但他毕竟是我朝中兴名将,若要北伐,他手下兵力不可轻忽,还请虞卿勉为其难,见他一见。”看到虞允文的行为,太子实在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一般情况下,以虞允文大度的个性和为朝廷不计自身的行为方式,不会不顾朝政,仅仅因为个人好恶排斥他人。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太子考虑到张俊的身份,还是好言相劝。
谁知,从来涵养极好、善听人言的虞允文却并未接受太子的劝告,皱了下眉头:“说不见就不见。如果张俊问起我来,就请太子代我问他一句,问问他还有没有脸来见我!”
说完,虞允文转身就走,对身后太子的呼唤理都不理。
看到虞允文这种从来没有过的举动,大家面面相觑,心中都在想:在外界的传说中,张俊似乎出于虞允文门下,而且与他的关系极为密切。
让人奇怪的是,张俊本人对此却闭口不言,从来没承认、也没否认过。但从张俊的之前的行为看来,并不是如此,虞允文当年带出来的人哪有如此行径的!
难道说,张俊出自虞允文门下的事,居然是真的?虞允文不肯见他,是因为他与秦桧结为一党陷害他人,觉得丢了自己的脸?
第十节
无奈的太子只好先请张俊进来。
向太子行过礼之后,没等坐下,张俊就开始扫视众臣,大家看着他的表现,心中有数,干脆等他探问。
在众臣中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张俊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不知虞相现在何处?”
“虞相已经回去休息了,将军只怕见不到他。”太子心说,这位太尉兼宰相可真会给我出难题!这叫我怎么说才好。直接原话传达,只怕张俊非给他气昏了不可。
“怎会的?是不是虞相拒绝见我?”张俊听了太子的解释,先是一呆,然后立刻追问。
“这个……”太子斟酌着言词,正想着该怎样说才不太难听,张俊却再次追问:“他是不是不想见我?还是认为我不配再见他?”他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声音也颤抖起来,那样子就如同一个等待着死刑判决的囚犯。
太子心一横,反正再想也没用,总归得说清楚吧:“我不知道,但虞相让我代问将军一句……问问你还有没有脸来去见他?”
张俊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腿一软,一屁股跌在坐位上,脸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的滚落,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他真的不肯见我,不肯原谅我?!”
大家看他的表现,终于确认传言为真!只怕张俊与虞允文的关系真的非同一般。
只是,如果说虞允文不提及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因为厌恶张俊的行为;为何张俊本人也从不提起?能与虞允文关系密切,那是多大的荣耀,总不至于怕秦桧知道吧?可秦桧却是把他与虞允文之间的至友关系挂在嘴边上的,天天在那里碎碎念。怪了!
太子看张俊痛苦不堪的表情,不由的有些同情,正想出言相劝,张俊却抬头看向太子,眼睛已经红了:“殿下,虞相住在何处?我要登门谢罪。”
“呃……”太子心说,自从岳帅出事以来,多少人在背地里骂张俊,又有多少人当面挖苦也好、讽刺也罢,张俊却从没有任何反应,冷面相对。如今虞允文只是拒绝相见,他就成了这个样子,这虞卿还真是厉害:“将军远途到来,何不先休息一下,等本宫去劝说虞相之后,再请见不迟。”
“末将谢太子殿下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张俊的脸色比起刚才要稍稍好了一些,但仍然是一脸的失落,低声回答:“虞相为人刚直、率真,从来没有稍加变更,尤其对亲近之人要求更严。我若是不尽快向他请罪,他永远都不会再认我。真的落得像时俊一样,被他讨厌一辈子的话,我生不如死。”
“我之前之所以从未向人提过我与虞相的关系,是因为彬甫大哥父女失踪,我没能帮上他们,十分愧悔,当然无颜面提起当年之事。”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张俊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蠡,一字一顿:“彬甫大哥是我义兄,张俊能有今天,全出自大哥的教导和提拨,他是我的再生父母!”
“……”
现在,太子正坐在虞相所住小院子的书房里,无奈的看着书桌对面正在看书的虞允文。
为了防止虞允文还是固执己见,太子特地陪同张俊前来求见,可虞允文还是执意不肯,张俊就在院中跪下了,虞允文还是没答应见他。
这兄弟两个还真是一对拧人,一个不见、一个是非要见,就把太子殿下夹在中间难做了,他头疼无比,但还得出言解劝:“虞卿,张将军并未背叛汉人,也算是没违背当初的承诺,你还是见他一见吧。”
一路上,听张俊大概讲述了当年之事(当然,还是不敢提自己是张觉之子的事),太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俊虽然参与了陷害岳帅,却并不算背叛承诺。他一直信守诺言,全力参与抗金,在中兴四名将中名列第三,仅在岳飞和韩世忠之下,他可比这两个人年青的太多了,这个名誉也是他用命拚回来的。
虞水灵送上茶来,看太子在给自己使眼色,凑近太子耳边,小声的太子说道:“父亲不见张将军是有原因的,见了不如不见的好,太子殿下就不要让父亲为难了。”
对面的虞允文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抬眼看向两个人,放缓了声音:“我不是不想见他,而是见他为了什么?难道要我当面指责他的不是?他在乎我,我又何尝不在乎他。人海飘零、物是人非,当年的同伴、朋友大都没了踪迹。好不容易有了各自的消息,我只是不想与他当面争吵、伤了感情,不如不见的好。”
“虞卿,怎么可能永远不见呢?除非你们中有一个人放弃为朝廷效力,从此离开,但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太子听了虞允文的话,觉得还有可能,满脸希冀的再次劝说。
“……”
虞允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太子有话,就请他进来吧。不过,他进来之后,你们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和他谈谈。”
“当然可以。”太子一喜,立刻答应,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出去叫张俊。他还以为虞允文是不想旁人听他们兄弟吵架,或是想给两人都留点儿面子,不让旁人看到素来温和的虞允文骂人。
水灵看着太子离去,立刻凑到虞允文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小姐,他是秦桧同党,又是你义叔,一定认识你的,万一……”
“没有万一,你放心吧,张叔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绝计不会出卖我!这个把握我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