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没过多久,按照虞水灵的安排,回朝复命的张俊突起发难,在朝堂上公开向天子赵构请罪,将当初他的部下王贵出首诬告张宪一事,全部推到了秦桧身上。并说明他是因为自己是罪臣张觉之子的把柄被秦桧掌握,当初才不得不按秦桧的安排,参与陷害岳帅。
这些年来张俊自觉欺君有罪,内疚于心、不得安宁,可大宋很快就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为了赎罪他才拚命作战。现在国家已经平定,他无颜面接受朝廷的封赏,故此特地说明真相,请天子处罚。
张俊把天子早已知道他是张觉之子的事给隐藏了起来,反正天子也不会为了保住秦桧,承认自己早就明知这些隐情,并利用此事挑唆臣子们的关系。而且,张俊把陷害岳帅的责任全部推给了秦桧,说是他制造了岳帅谋反的假罪证,欺骗了天子。
这一下天下震惊,有虞水灵和长风道长出面为张俊作证,他的身世应该不会有假。当初,张觉一家被害,天下人冤之,却没料到张家人尚有活命的人,而且还是虞允文大人和清义道长相救。
这么多年来,张俊不仅没有计较先帝的过失,还为了保护大宋江山拚死血战,在大宋中兴名将之中位列第三。如果说,张俊是因为身世的秘密被秦桧知道,被他作为把柄威胁,才跟着秦桧一起害人的,这的确是有可能。
大家这下才明白为何张俊行事古怪,原来是由于迫不得已的原故,对他的坎坷遭遇倒是颇为同情,也佩服他对大宋的忠心。
不少人上书请求朝廷对张俊从宽发落,不要追究他的欺君之罪。
张俊的突如其来的反叛行为,把秦桧奸党全部搞得莫名其妙、昏头转向的。还未等他们想出解决办法,后面的打击接踵而来。
早已做好准备的虞水灵紧接着张俊的行动,联合太子、太子行在的诸位大臣,在当天下午就全部赴阙请罪,彻底掀开了当初所谓的“将相内争”的内幕,并强调如此欺君是被秦桧给逼的!
大家会这样做的原因,解释为张俊由于自身的经历,担心秦桧不会放过坚持抗战的虞水灵,在第一次与她相见之时便将自己的状况和盘托出,而且特地提醒于她,秦桧绝不会放过坚决抗金之人。
被秦桧的阴险和毒辣,甚至胁迫张俊害人的行为给提醒的众人,被迫制造了一场“将相内争”来骗秦桧奸党。如果不这样做,丝毫不顾及大局,只知投降卖国,借求和、借金人之势保住自己权位的秦桧,会借机毁了抗金的大好局面,当初金宋之战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大宋就有灭亡的危险。
而且水灵还以被秦桧追杀的亲身经历,直指秦桧欺君妄上、假传圣旨的罪行!因为当初天子的明旨也只是下旨将岳家人发配,并没有斩草除根的打算。
知道大势已去的万俟卨,为了保住自己,在得到虞水灵决不连累他的家人的承诺后,也上了奏章,把秦桧陷害韩世忠的过程,以及岳飞一案的内幕全盘托出,当然还是把罪责全部推给了秦桧,回避了天子赵构在此案中的行为。
一场接着一场的肮脏内幕最终揭开,天下汹汹,上书要求处分秦桧、甚至处死他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的飞向朝廷。
最终,两宫太后也出面,要求官家处分秦桧,而且要官家不得找太子和众臣的麻烦。
天子赵构看到臣民们已经是群情激愤,正好他也开始讨厌秦桧的专权,反正水灵他们已经把责任全都推给了秦桧,不会累及自己。何况,现在金人更信任虞水灵,秦桧对保住和谈成果的作用已经不大了。
于是,天子很快下旨,免去秦桧的职务,并将他和同党中的主要成员软禁,等候朝廷发落。
经此意外一击,秦桧被软禁后病倒,其妻王氏则是给吓的上吊自尽。
秦桧等人暂时保住了性命,按大宋的传统说是不杀士大夫,实际上是为了照顾天子赵构的面子,才对秦桧等人留些情面。其他秦党成员也大都被罢官的罢官、免职的免职,朝廷为之一空。
只有已经恢复了原名——张义的张俊,因为主动出首请罪,而且也的确是事出有因,天子特旨免其罪状,保留官职。
一个月后,刚刚将朝廷事务整理出个脉络来的虞水灵听说秦桧病重,并想见自己一面,考虑了一下,来到了软禁秦桧诸人的别院。
走进房间,水灵看到床上的秦桧脸色灰白,露在被子外面的双手浮肿,已是快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看到水灵进来,守在床边的秦桧之子秦熺连忙凑近秦桧的耳朵:“父亲,定国公主来了。”
听到儿子的话,秦桧努力睁开昏花的老眼,看向走到床边的虞水灵,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水灵暗自叹息一声,开口说道:“秦伯父不要多礼了,还是躺着吧。”
“伯父……”秦桧重新躺了回去,脸上出现了苦笑:“难得到了今日这个局面,公主还能叫我一声伯父,老夫实在是汗颜。”
“不管发生过什么,伯父终归是家父的至交,这点永远无法改变。而且,伯父对水灵也的确是一直念了旧情,水灵总不至于全然忘却。”虞水灵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秦桧淡然的解释了一下。
秦桧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又看向水灵:“老夫有些事想和公主单独谈谈,不知……”
水灵点点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秦伯父也该把话谈开了。”
等其他人都退出了房间,虞水灵这才问道:“不知伯父叫侄女来,有何事嘱托?如果是为了自家后人,请伯父放心,天子念着旧情,已经下旨不再追究你的家人,他们可以返回故乡居住。”
“天子念旧?的确,天子是该念旧的。既然公主还叫我一声伯父,我也就最后再厚颜一次。”秦桧再次苦笑,然后抬头盯着虞水灵:“虞侄女,下一步你们准备如何做?是重新开战吗?”
“侄女还不至于那样糊涂,现在的大宋,实在不易再起战端。”水灵摇了摇头,看向秦桧,轻声说道:“伯父不要以为侄女赞同和谈仅仅是权宜之计,侄女当初的奏章是凭心之论。既然大宋已经没有了收复失地的实力,那先和谈以求恢复的时间,并没有错。在此事上,的确是我父帅他们太过执拗了。”
“原来虞侄女也明白宋金大势,难怪你并没有借老夫倒台之机报复。”
“伯父不要误会,侄女虽然赞成现在和谈,但和你们的目的不同。”水灵再一次否定了秦桧的说法,看秦桧伸出舌头直舔干裂的嘴唇,她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喂给秦桧,然后再次坐下:“我同意和谈,是用暂时与金共存来换取增强国力、与民养息的时间,而不是为了偏安而偏安。伯父之错不在和谈,而在于根本没有恢复之志,甚至为了与金妥协杀害忠臣良将,毁我大宋基业。”
第六节
“水灵,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老夫的过错吗?你还在恨老夫当初意欲杀害你的父帅,恨老夫斩草除根的狠毒?”秦桧忍不住叹息一声,怅然的追问。
“当年坚贞不屈的忠臣,落得一个‘大宋第一奸相’的名声,实在让人感慨世事的变幻。伯父所为也并不都是自己的主意吧?所以伯父现在还觉得有些冤枉。当年若无天子的支持,伯父一人如何能随意杀害岳飞父子、又逼的韩世忠将军避祸求生?他们当时可都是位在超品的侯爷之封。”
水灵停住话头,淡淡一笑,看秦桧脸上出现了讶然的表情,她平静的说道:“世人都说伯父是‘挟虏势以要君’,不过是为尊者讳;陛下下旨将所有的罪行推在伯父身上,也不过是害怕当年的苗刘之变重现于今,推脱自己的责任而已。伯父也的确是有冤枉之处,却不可能申辩,天子是君父,有错也得臣子们扛着。”
“原来你早就知道原委,怪不得老夫会输给你。好个聪明过人的虞水灵,就连当年的彬甫,在政争上也没有你这样头脑。”秦桧不由的赞叹了一句,实在是佩服这个淘气丫头的厉害,自己当真输的不冤:“张俊一击不过是顺势而为,就是没有他,你只怕也会轻松的把老夫收拾掉。不过,你难道不认为老夫是金人的内奸吗?有不少人这样说吧。”
“伯父自身所为,已经足够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了,又何必再耿耿于怀?伯父也不要怪别人有这样的想法,您在金数年,却无人能够证实您究竟做了些什么,朝中对您的怀疑一直未断。上一次,金人居然在和谈时提出不得除去您的相位,历史上有和谈之时干涉别国臣子任用的吗?我也曾经有过怀疑。"
水灵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但此次和谈,我反而确认伯父并非金人内奸。如果伯父真的是金人内奸,那金人提出如此条件岂不是自己招供?若说金人和谈之人是笨蛋,可两次和谈的正使却都是哈迷蚩,他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初提出这么个要求,不过是为了保证宋金和谈能够持续下去。而且,我父葬身之地早已上报朝廷,伯父若是金人内奸,他们不会不知,也不用我引他们前去了。现在,侄女只希望如真有来世,伯父能够坚持当年的选择,不要再走错了路。”
秦桧怔怔的听完虞水灵的话,长长出了一口气:“难得你还能为老夫说句公道话,老夫愧受了。水灵,你今后准备隐居、还是嫁人后相夫教子?”
“伯父为何有如此一问?”
“水灵,不要怪老夫说话难听,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为那些所谓的忠臣所不容。一个女子,在战时主持军政大事也就罢了。你居然还主动参与政争,轻而易举的把老夫给赶下台,连陛下也被你玩在手心里,谁有你这个能耐?那些守旧之臣根本不会感激你为大宋所做的一切,你如果不激流勇退,就算有两宫太后的保护,今后的日子也会非常难熬。”
秦桧说到这里,心里愈加沉重,停歇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还有陛下,你能够让太子及他手下的诸臣完全按你的安排行事,陛下又怎么可能对你放心?!我太了解他了,他掌权以来屡受风波,只要手中大权受到威胁,立时便会清除敌手,哪怕是自家骨肉也不会稍加宽待。岳飞对陛下的忠心,连我也是心知肚明,他难道真的不知?不过是借岳飞的性命来立威罢了。”
“伯父的话,侄女也早就有所考虑,我不会再给陛下任意除去异端的机会,也决不会再让忠臣良将无端被害。我已经说服太子和诸臣,慢慢的采取措施,让陛下传位于太子,保住我大宋的江山。”见秦桧的确是语出至诚,虞水灵也不再相瞒,索性把自己的谋算全盘托出。
“什么?万万不可!你父亲如果不是金人随即灭宋,他会是什么结局?朝廷对领兵之人从无信任,一有机会就会将威胁消除,你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明白吧?”
秦桧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居然勉强支撑起自己半个身体,伸手一把抓住水灵的手腕:“你的谋划如果成功,虽然一切是为了大宋,但臣废主位,你就会成为那些守旧之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你不快。太子是聪明,也有主政的能力,但为人太过仁义,过于讲究孝道。就是陛下传位,太子也不可能拦阻自己的父皇干涉朝政。陛下为人、做事斤斤计较、瑕疵必报,他不会原谅你的行为。上犯君父、下得罪臣子,而且违反礼法、规据,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一个不好,结局会比老夫还惨。”
水灵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起身把秦桧扶着躺好,这才慢慢的说道:“伯父,谢谢你的提醒,但我必须这么做!不逼陛下退位,难道再给他杀害忠良的机会吗?诸位大人是信任我,才配合我的行动,我不能由着他们受害。还有张叔,他的身世已经为世人所知,而且此次他已经彻底得罪了陛下。只要陛下仍然在位,就算保得他一时、也不能保得他一世。我父亲在生前曾经希望张觉大人能够平反,我总不能不完成父亲的心愿,还看着张家唯一的后人再被大宋朝廷给害死吧?”
看秦桧还想出言相劝,水灵一挥手,制止了他开口:“伯父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为了自己的安危而袖手旁观,我做不到。为了保住大宋的元气,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决不退缩。”
“你!”秦桧呆呆的看着虞水灵,看着她脸上的坚决,最后苦苦一笑:“你比你父亲还要倔!算了,反正老夫已经是将死之人,陛下也已经决定放过我的家人,应该无法反悔,我就帮你一把吧,也算是我这个伯父最后为你做一点事。要说当年张俊与岳飞翻脸,那不过是陛下的安排,故意挑唆诸将的关系,好更容易的控制他们。”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在说谎,张叔和父帅都不是会骗人的,张叔也不是真小人。”水灵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不止这些,陛下当年为了收回兵权和政务之权,这挑拨离间、破坏臣子们关系之事可没少做,老夫也帮着他做了不少。你去找老夫的同党——原签书枢密院事汤思退,他最清楚这些事,手上还有不少证据。有了这些,那些个臣子自己就想把陛下赶下台了,也不用你全部承担这个罪责。”秦桧说到这里,向外面看了看,然后向水灵招招手。
等水灵靠过来,秦桧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水灵的脸上出现了骇然的表情:"他真的是陛下安排的人?"
“陛下的确是深谋远虑,只是你并不完全相信这个人,所以他也无法把你们那边所有的事都传送回来,这次政争你们才能够得手。临死,总算是老夫做了件好事,也有脸去见彬甫贤弟了。”
秦桧现在倒是平静下来,脸上也出现了平和的神色,他微笑着说道:“老夫这个黑锅是背定了,可陛下也别想轻松过关,老夫就算是死了也要让他头痛一下。水灵,你就说我想见你,是为了求你保住我的子孙,也是为了解说金人内奸之事,免得陛下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多谢伯父,等伯父千秋之后,水灵自会安排伯父归葬故里,侄女拜别了。”水灵向秦桧重新施礼,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看秦嬉小心的迎上前来,虞水灵平静的说道:“秦伯父是想我帮他解说他并不是金人内奸,也希望死后能有一个葬身之地,冲着父亲与秦伯父是多年至交,我已经答应为他向陛下求情,你们放心吧。”
半个月后,秦桧病故。
天子赵构下旨,让秦桧家人扶灵回乡,不得再入朝为官。其他的秦桧主要同党也都被免官,发回家乡由当地官府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