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过了几日,天子赵惇终于抽出了时间,带上爱妻和小妹何月、耶律可玲一起巡视各个工场。
妹夫任欣德和大多数东宫属臣一样,如今已进入朝廷为官,现在是兵部的正四品军法司副都监,自然是没了时间相陪。
让耶律可玲同行,是为了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耶律氏,她要是与自己的兄长没任何联系,赵惇才不会相信。当然,为了不让大金起疑心,现在她的名字是“冷可玲”。
几天下来,一行人已经巡视了至少数十家很有特色的各类工场。
看着这些大宋最有活力,也最代表大宋实力的所在,尤其是其中以女性工人为主的锦织场,大家都是啧啧称奇。
陪同的工部官员见帝后和同行贵人们都对工场的情况十分满意,一边陪着他们向外走、一边自得的介绍:这些都是官办工场,相比民间的,无论是实力还是技术都远远领先,已经掌控了整个大宋贸易的三分之二;就连周边各国的高端商品,也大都出自大宋的官办工场。
官员们介绍之余,还不忘了狂拍天子的马屁,再三称颂陛下圣明!陛下当年执意放开外贸,为大宋的经济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以官办工场现有的实力,至少可以保证大宋经济的稳定发展。
赵惇看着三名随行女子难得的对自己全露出了钦佩之色,心中不觉好笑,但还是不想贪天之功,微笑着解释:“这可不全是朕的功劳,如果没有当年父皇母后和诸位长辈的探索、没有叔祖的相助,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宋。朕不过是借了前人的力,才有了如今大宋良好的局面。”
“陛下真的是过谦了!”那名陪同的工部官员眼睛里已经全是崇拜的小星星,极度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君主:“陛下自主政以来,大刀阔斧的进行变革,而且注重民生,才有了如此欣欣向荣的大宋。陛下乃是一代圣主,是我万千臣民的希望。”
“话不是这么说的,身为皇帝,哪能不管好自己的国家,朕也只是尽责而已。”
此刻刚刚走出工场大门,赵惇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突然看见远处有一片十分茂密的树林,而且占地范围极广阔,抬手一指:“那是什么去处?”
工部官员向着那个方向看了看,然后恭敬的回话:“陛下,那是临安公学院下属的一个兵工场。”
“兵工场?我们想去见识一下。”三名女性听说是大宋有名的兵器生产之地都很兴奋。
大宋武器在诸国中一直以来都最为先进,这点到现在也没什么改变。可以说,大宋军队的战斗力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来自先进的武器。正是有了这些先进的科技,大宋才能在当年那样危险的局面下与大金抗横多年,这兵工场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看帝后、两名贵人都看向自己,工部官员们有些为难,一名主事小心的回奏:“陛下,那里不是我工部管辖的范围。而且,据小臣所知,那里防卫森严,就算是朝中的高官,不经兵部事先核准,也不得进入。陛下事先没打招呼……”
看这名官员吞吞吐吐的,天子皱了下眉头:“不要这样小心,有什么话直说,朕又不会怪你。”
“事先没打好招呼,就算是陛下只怕也进不去。”
“怎会的?陛下可是大宋的皇帝,这天下哪有陛下去不了的地方?”何月吃惊的叫了出来,旁边的马忆灵和冷可玲也拚命的点头。
可不是嘛,对以儒家治国的大宋来说,皇帝的地位至高无上,哪里还有皇帝办不到的事!
“这话得看怎么说了,至少,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内室,朕身为君主也不能乱闯。”赵惇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是轻轻笑道:“我们去看看,进不去再说。”
不出那位工部官员的所料,顺着大路前行,一接近树林,他们一行人就被一名从树林中出来的禁军军官给拦了下来。
一名侍卫上前,对拦在道路上、身着大宋禁军尉级军服的军官喝道:“大宋皇帝及皇后驾到,尔如何敢拦阻御驾?还不快叫工场管事的前来迎接陛下。”
为首的那名尉官向这边的大队仔细观察了一下,走上前来单膝着地:“未将尉节,以军礼叩见两位陛下及诸位贵人。”
天子赵惇自然知道,大宋自军制改革以来,为了提高军人的地位,特地规定:军人在执勤和执行任务之时,就算是见到皇帝也只行军礼——单膝着地。这也是因为军人常常身穿铠甲,双膝着地只怕起身都难:“将军不必多礼,平身。这里是你负责的吗?”
“谢陛下!未将负责此地守卫之责。”
“那你派人去把工场的负责之人传来。”
“对不起,陛下,未将不能从命。”
赵惇原本也不想让下面的人为难,所以并没有直接要求进去,只是让尉节派人去叫里面负责之人。哪里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命令也被尉节给堵了回来,脸色自然有些难看:“尉节,朕只要你派人去叫负责之人出来,并不是要立刻进去。如此小事,你为何还是不肯从命?”
“陛下,我等负责守卫此地,只检查来人手持的通行证是否与上面事先下发的通行命令相符,符合即可通行,不符就算是未将的顶头上司也不得进入。其它事务,我等一律不得过问。”尉节看到赵惇脸色难看,心中自然也是打起了小鼓,但职责所在,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若未将派人进去通报,就是违反了规定,就要受罚,还请陛下见谅。”
“你派人通报就要受罚,那你不派人通报就是抗旨!”赵惇冷“哼”了一声,声音更加的低沉,隐含着威吓:“你是选择抗旨、还是选择受罚?”
“这……”尉节看着赵惇恼怒的神色,这下可真是为难了!
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尉节还是一咬牙,再次跪了下来,把头一低,硬着头皮回答:“非是未将执意抗旨,职责所在,不能违背,请陛下责罚!”
全场静默。
赵惇的随行人员实在是很佩服这个尉节的胆量,有些人则是幸灾乐祸,觉得这个尉节实在也是执拗的过度,大宋的皇帝何处去不得?也有些人为他担心,惹怒了皇帝,就算不丢命,以后的前程也完蛋了!
“哈哈哈……”正当大家紧张到快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天子赵惇放声大笑,亲自上前把尉节扶了起来。
正满头大汗的等着陛下发雷霆之威的尉节,被天子的笑声吓了一跳,正头昏目眩的时候突然被赵惇双手搀了起来,一时之间傻掉了,居然忘记了谢恩。
等赵惇拍了拍他的肩头,尉节这才慌乱的又想跪下:“陛下,是未将无礼……”
“不不,你能够在如此的威胁下还坚守自己的职责,这很好!为将者必须以军令为重,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刚才是朕相试而,反倒是朕该给将军陪礼才是。”赵惇笑着把尉节的话给截断了。
尉节感动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睛已然润湿,赵惇一笑:“不必如此,好好干吧。”
旁观的人都松了口气,也很佩服赵惇的大度;也有不少人在羡慕尉节这家伙的好命,这一下,尉节就在天子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将来一定是前程无量。
第八节
翻身上马的赵惇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尉节问道:“尉将军,这工场的规据是何人所定?”
“临安公学院副学正——附马欧阳亮。”
“我的老天,原来是二姐夫,真的是名不虚传。”赵惇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想起尉节还在一边,便向他吩咐:“好好回去守卫工场,朕先回去了。”
“是!未将相送陛下。”
走了没多远,马忆灵好奇的问道:“看陛下似乎是知道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这事啊,朕早就听人抱怨,说二姐夫为人固执,对下面管束过严,朕还没当回事。”赵惇解释了自己刚才的反应,然后无奈的一笑:“朕却没想到,今天就连朕也吃了二姐夫的鳖。”
“二姐夫干嘛这样规定?实在是不通情理。”何月撅着个小嘴儿,一脸的不高兴。
“月月不要如此说,二姐夫这样严格是对的。”马忆灵倒是没什么难堪的感觉,马家是海商出身,自家也有船场,为了保护自家造船的技术,那守卫也是十分严密,她自然是明白这个关碍:“如今,临安公学院的技术已经是天下之冠,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它。规定严格虽然有些麻烦,但总比被人给偷了的好。”
“忆灵说的有理。我大宋在士兵的个体战力和骑兵上,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大金相比,这是先天缺陷,花再大的力气也无法彻底的改变。”赵惇听了马忆灵的话,也表示了赞成:“大宋比起大金和周边各族来,唯一的优势就是智慧,聪明的脑袋比他们可是多的多了。这军事上的技术,是我们大宋武力上的保障,再小心也不为过。”
“我懂了。”
回到了宫中,天子赵惇让内侍传旨,宣临安公学院两位院正、兵部武器司官员进见。
帝后想参观兵部工场,却被守卫的禁军给堵了回去之事,已经传到了几位主管那里。进宫的路上,学正王守成不住的埋怨自己的连襟。
早在给临安公学院专属的工场制定规则的时候,王守成就觉得欧阳亮的规则过苛过细。可欧阳亮却说军事技术为国之大计,不得不谨慎从事。王守成拗不过他,也只得同意。可现在居然挡了皇帝和皇后的驾,就是赵惇不计较,要是传到朝廷被那些谏官们知晓,光参劾他们的奏章只怕都会淹死人的。
王守成只管说,欧阳亮却是一声不吭,只顾走路。
到了御书房,诸臣行礼已毕,天子赵惇看着欧阳亮问道:“欧阳爱卿,原本朕也听说过阁下的规据严酷,还没当回事。却没想到,连朕和皇后也被你的规据给挡了驾,还真的很厉害。”
王守成看皇帝的脸色不是很好,欧阳亮却还是一言不发,心中不安。他在来的路上虽然责怪欧阳亮,但主要还是为他担心。毕竟大宋的驸马不得从政是老规据,他们已经被困住了数十年,那种无所事事的苦痛,可以说是刻骨铭心。在陛下的坚持下,两人总算有了出仕的机会,自然十分珍惜。
王守成和欧阳亮关系一直不错,担心素来直率的过了头的欧阳亮激怒了皇帝,立刻出言解释:“陛下,欧阳学正所为也只是为了保住机密,并非是针对陛下。”
“这件事本就是陛下的错。事先不通知也就算了,居然还带何月和冷可玲同行。她们二人,一个只是贵妇,并非我大宋主管军事的官员或军中将领;另一个却是没有身份的普通女子。此二人都属于不得入内之人,陛下携她们同行,就算事先打了招呼,臣也不会允许陛下入内。”
还没等赵惇回话,欧阳亮已经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先把皇帝批了一通,然后又把王守成的好心给抹了:“王学正,陛下不是在生气,不用你解劝,你的好心白费了。”
听了欧阳亮的话,不只旁观的几名官员和宫女、内侍们目瞪口呆,连赵惇都是哭笑不得:“欧阳卿家,你可真是个‘-强项令’!不只不给朕留个面子,还把朕给批了一通,你行!”
“太上皇吩咐过要臣等尽心尽力协助陛下,臣不敢违背太上皇的旨意。”欧阳亮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简洁的回答了一句。
“行!朕是服了你了。难怪二姐叫你‘拗相公’,你还真是根硬木头。”赵惇暗地里松了口气:欧阳亮还不知道,冷可玲的真名叫“耶律可玲”,是故辽耶律氏的人质。如果知道了,只怕更不会给皇帝面子,肯定会把他好一通狂批。
幸好!幸好!
难得任性的天子也在叫侥幸,也不知道欧阳亮知道了会不会得意死。
“这工场的规据就不用改了,制定的很好!为了保住这些事关国家存亡的机密,多严酷的规则都是应该的。朕说过,凡是有利于国家之事,朕绝对支持。”赵惇给此事下了个定论,然后看向诸臣工:“朕今天请诸位臣工前来,是想询问一下军备和武器的技术进展,尤其是火器的情况,以便下一步朝廷的举措。”
一名兵部主事上前行礼,然后提了个建议:“陛下,这军备和武器十分繁杂,一时也无法说清,臣等回去之后,将现有的明细书册送上一份给陛下,更方便陛下全面了解现状。”
“有道理,既然如此,你们就把明细册送一份上来。”赵惇点头同意,然后又转向两位姐夫:“自从临安公学院设立,这火器的设计和制造就全部归了你们临安公学院。不知两位是给朕一个明细册、还是大概介绍一下?”
“陛下,这火器的配制我等也如兵部诸位大人一样,给陛下一份明细册。至于制作,因其十分的繁杂,陛下如果真的要知道,只怕得到现场去看一下。火器工场离京师有半天的路程,当天是回不来的。除陛下外,皇后……”王守成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现场实在是太过危险,皇后还是不要同行的好。”
“朕赞成,朕也不想皇后冒险。”王守成听到赵惇如此说,自然高兴,可脸还没笑开,赵惇下句话却拨了他一头的冷水:“但朕也说服不了皇后,王学正是不是亲自去劝一下?”
看着大姐夫一脸的衰样儿,赵惇也不再为难他:“既然我们都劝不了皇后,还是让她一起去吧。朕自会事先与其说好,绝不会让她违反工场的规据,任性而为。皇后也是明理之人,不会惹事的。”
王守成心里暗暗叫苦,心说我不是怕皇后惹事,而是怕谏官们知道了惹麻烦,却是无法说服皇帝和皇后,只能咬牙强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