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腊城头。
二十里外的激战喊杀声和滚滚的浓烟都传到了孟腊,守军将士们用望远镜看到了蚂蚁一样的缅甸军队漫山遍野的追杀明军;而自己,则被五万缅军紧紧包围,根本帮不上忙,不由人人圆睁双眼,怒气灌胸,更有甚者,频频以刀剑猛砍城垛口,来发泄心中的愤怒!!
洪承畴却稳坐城头,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打仗从来就是这样,互有杀伤,难道只许我们打人家,不许人家打我们?!
现在我们什么都别做,必须死守这里,因为这里是咱们大明远征军的命根子。敌人消灭了沐国公,必然将兵力转向我们,咱们必然决死一战,马将军,立刻布置人马在粮库和火药库摆放火油,一旦城防失手,立刻就放火烧粮烧武器弹药,一粒粮食一把火药也不给狗日的留!”
马自强点头:“我这就去布置。不过,洪大人,咱们就这样看着沐家军被人家包饺子,心里真是……”他的眼圈红了。
洪承畴道:“沐家军是为了救我们完的,我老洪在这里对天发誓,只要我能够活过此劫,就一定要亲自将颂云这个狗东西千刀万剐,祭奠沐家军的弟兄们!”
他居然也流出了眼泪,但又马上大咧咧的笑道:“马上从仓库里弄出些腊肉干鱼,趁着还能喘气,给大伙打牙祭,吃饱喝足,和他们干到底儿!”
黑山堡。
第三十一军也同时得到了沐家军被围的消息,几个师长都找到了曹文诏:“军长,咱们上去吧,即便击败不了敌军,也可以减轻沐家军的压力,能够救出些人来!”
曹文诏冷笑不语,良久才长出一口气,慢慢说到:“看来这一次,缅军主力把全部的力量都用在了沐家军身上,沐国公死定了!各位想过没有,我们这里距战场五十里远,我们赶过去必然筋疲力竭,也只能是白白往里填!――――坑道挖得到底怎么样了?”
“已经接近完工,到达了黑山堡的外墙地基处,火药已经开始放置,都是最优质最厉害的火药,上面的守军并没有丝毫发觉。”早有人回答。
缅甸守军不是不尽心,可是缅甸人长期进行的都是热带雨林地区作战,这种老鼠挖洞一样的坑道战,他们可能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实在不能怪他们。
曹文诏胸有成竹,命令道:“今晚,三条坑道同时用六千斤火药起爆,炸开外墙之后,全军包括伙夫.马夫都要冲上去,就算用人垫,也要冲上内城城头!”
立刻有将领情绪激动的喊道:“军长,我们就这样坐视沐国公全军覆没吗?!见死不救,这是犯军法的事!”
曹文诏大怒,猛地站起来:“什么军法?!在这里,老子就是军法!!传令,全军敢言救援沐家军者立斩不赦!!”
众人都不由连连叹息,无可奈何的回头各自加紧布置去了。
山呼海拥的缅甸数十万大军,扬起高达十丈的风尘,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小城孟腊。
缅甸军队排列出了五百多门火炮,瞄准城头,仿佛一个齐射,就可以将这小小城池打个粉碎!
缅军一名军官跃马出阵,来到孟腊城下,用纯正的汉语大喊:“城上的明军听着,我们已经歼灭了你们的右路军,俘获主将沐睿(刘军长来不及打死沐睿就阵亡了,而沐睿刚要自杀,就被颂云王子身边的精锐亲兵们制服,成了云南沐家第一个战俘)!我们王子殿下限你们半个时辰之内开城投降,否则,就当着你们的面将沐国公和两千明军战俘凌迟处死!”
城上的明军人人愤怒,眦睚欲裂,纷纷喊道:“妈了巴子的,欺人太甚,和他们拼了!”
洪承畴却笑了:“我本来以为,颂云这小子是他妈的个人物,没想到居然也是这样的草鸡!现在刘彪和李旭光八个军的援兵已经扑上来了,他娘的居然还惦记着咱们这点东西!”
他站起身来对下面喊道:“麻烦这位军官兄弟转告你们王子殿下:见好就收吧!
以我老洪看来,现在你们迅速回师坚守各要塞,凭险而守,保存实力,待我军粮草用尽或者爆发瘟疫,自然会退兵,到时候你们趁势追击,可得全功,此是上策;
你们趁着此次新胜,弃大明两路援军于不顾,以急行军迅速穿插,出其不意突袭我们太子的左路军,以奋不顾身孤注一掷的勇气,与太子主力在伊洛瓦底江边血战到底,九死当中觅一生,活捉大明太子,迫使大明谈判撤军,此计虽险,却完全可行,此是中策;
现在你们掩耳盗铃,明知我军后续大军正在赶来,仍在这里惺惺作态,向我老洪示威,真是你娘的下策!
回去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颂云,我,洪承畴,大明未来的统帅,给他一个机会把脑袋带回家去!”
军官倒真是听话,听他说完,二话不讲,拨马回到本阵,向颂云一字一句如实禀报。
缅军将领个个气得胡子乱颤,想不到区区一万人马把守的孟腊小城,上面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竟他娘的这般不知死活,给我们王子讲起兵法来了!!
谁知颂云听罢洪承畴这几句歪话,不由大惊:“一个管粮库的官儿,竟有如此见识?!他说的实在不错,现在刘彪和李旭光两路大军,距我们都不足三天的路程,我们的处境,的确不妙!”
有将领说道:“王子放心,我们这几十万大军,打破这座小城只需半日,搬光他们的东西也只需半日,加上我军深知地形,要甩掉他们,易如反掌!”
颂云冷笑道:“你看着城上明军,人人身绑火药,分明是玉石俱焚的架势!他们必然会毁掉一切物资,只怕我们破城容易,得到物资难;再加上刘李两军得到沐家军覆灭的消息,必然会急行军加速赶来,我实在不能为这区区小城,损兵折将,而且冒腹背受敌的危险!”
他向城上看,城上的守将也在向他看,这个人居然不穿盔甲,毫无惧色的微笑看着自己!
颂云道:“击破沐家军,而且有大量缴获,我们的主要目的就已经达到,传令,全军撤退!”
众将领尽管心有不甘,但王子的命令哪能违抗?立刻全军调转方向,开始有条不紊的撤离,能在短时间内把桀骜不驯的缅甸民众训练成严整的军队,足见颂云治军的本领如何。
突然,明军在城上大喊:“慢走,慢走!我们洪大人有话对王子殿下讲!”
颂云冷笑着率领众将和亲兵们又来到城下:“洪将军有何话讲?该不是想拖延时间吧?”
洪承畴在城上一拱手:“王子殿下辛苦!洪某斗胆请王子殿下答应洪某一件事情:放了黔国公和大明所有被俘将士!”
颂云的汉语很不错,哑然笑道:“放了?!你说的倒真轻巧,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弟兄,这个姓沐的,砍了我二十四个亲兵!我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我正打算撤军回阵地之后,将所有战俘剥皮削肉,制成人肉干食用!”
洪承畴眼睛都红了,脸上却依然轻松的笑道:“王子与黔国公各为其主,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王子国学渊博,文武双全,岂不闻当年的燕太子丹乎?
他处心积虑,保全大燕,招绝代刺客荆轲千里刺秦,‘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何等的壮烈,何等的卫国不惜死!
但是最终的结果呢?他的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最后竟斩杀了太子丹媚秦而求自保!
前车之鉴,岂无凭乎?!”
他的几句话深深的刺痛了颂云的心,是啊,在大明和印度几乎是无穷无尽的雄厚兵力的两面夹击之下,国小兵少民族众多的缅甸,还能折腾多久?!
一旦自己现在杀了沐睿和明军战俘,杀了这个世袭镇守云南的明朝显贵,杀了这个皇上宠妃的亲生父亲,事情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自己的父王虽然沉迷酒色,但脑子并不糊涂,一旦大明腾出手来,各路大军打到都城之下,签订城下之盟,大明到时候第一个要惩治的就是自己(用现在的话讲,叫做“头号战犯”)!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为了自己的利益,关键时刻会毫不犹豫的抛出他颂云的!
他下定了决心:放人!为将来也留条后路!
就凭这一点,他的智慧显然就在当年的朝鲜王子李平之上。
他的嘴上却还是要占些便宜(他不能在这么多部下面前丢面子):“洪大人,既然你这样慷慨陈词,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立刻放人!
第一件,你在城上给我磕九个响头;
第二件,”他注意到洪承畴脸都白了,却依然笑道:“让我们不吃他们的人肉干也可以,你马上从城上扔下来两万斤牛肉干和腊肉,用这两种牲畜的肉,来换沐睿这两千头牲畜的命,也值得了吧?!”
城上明军的怒骂声淹没了一切声音!
洪承畴双手一挥,说也奇怪,所有的怒骂声全都霎时停止!
洪承畴大笑道:“痛快!王子果然是个痛快人!马将军,我命令你立刻将库房当中的所有肉干全都搬上城来,扔下城去,交给缅军!!”
马师长大惊失色:“洪大人,你,你这是资敌之罪,罪在不赦!”
众将都跟着嚷嚷,妈的,听说这个洪疯子很久之前就该晋升建设部侍郎,但他因为一件事情脾气上来了,居然大骂建设部尚书,砸烂建设部大堂,要不是皇上开恩,将他降职调任户部,早就他娘的卷铺盖卷回家种地了!
今天才算真正领教这位洪疯子的威名,是他娘的真疯!!
洪承畴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死字吗?!老洪别的不知道,只知道人家沐家军是为了救咱们而来的,今天我老洪就是死,也得把他们救出来!”
老马长叹一声,下去布置去了。
不一会儿,就看见两千余明军人人扛着一个大麻袋,艰难的爬上城头,麻袋里面满是腊肉.火腿.牛肉干.腌鱼都是明军庆功或者发动总攻之前才能吃到的东西,现在随着一声令下,如雨点一样的扔下城去!!
缅军立刻出动四千多人,将东西搬入本阵,装上事先早就准备好的手推车――――他们想得倒真是周到!
颂云微笑道:“洪将军,我的另外一个要求呢?”
就见城上洪承畴刷的站起身来,两下就解了官袍;又刷刷几下,连里面的内衣内裤都全部脱掉(洪承畴平生好色――――所以原来的历史上才有著名的“庄妃劝降”一说――――这一招“快速脱衣法”,估计就是他与众多的青楼名妓切磋出来的!)!!
颂云大笑,数十万缅军也跟着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笑声!
是啊,看一个大明高级官员当众脱得精光,连那个东西都袒露着(不过,这个洪承畴真是天赋异禀,下面这个真是),是何等的快意!!
城上明军人人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妈的,战死沙场可以,他娘的受这份气可真是生不如死!!
老马现在脸色死白,连话都不说了,而他的部下就是再羞耻,也不会不听这个洪疯子的命令――――因为若非这个洪疯子,现在他们都已经是死人!
现在他要发疯,任由他疯好了!!
颂云奇怪道:“洪将军,你这是为何?!”
洪承畴坦然笑道:“颂云,你这个不知礼法的蛮夷,让我来解释给你听!
我脱了官服给你磕头,是因为我不能辱没了大明朝廷的尊严!
我脱了所有的衣裳,是要顾及我大明士子的体面!
现在我只剩下父母给的一身清白之躯,向你九叩首,与国不损其忠,与士不损其德,只是对我洪家列祖列宗来说,这是不孝之举!用我一个人的不孝,来换取数千将士的生命,也值了!
颂云,老子给你叩头了;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打开城门和你拼了!!”
说完,真的“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就要叩首!!
“慢!!”颂云大喝一声,笑道:“洪将军且慢!今日我总算见到了大明上邦将帅的风采,刚才我只是戏言而已!来人,将沐国公和全体被俘的明军将士一律释放!我们走!”
“等一等!”洪承畴光着身子站起来:“王子殿下,听我一言:你胸中藏有百万雄兵,如此才能,何不报效朝廷?封王裂土,又有何难?何必一定要与朝廷大军相抗,荼毒生灵呢?”
颂云苦笑道:“洪大人,谁让我是王子呢?对我来说,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哪里容我颂云有二心啊!洪将军,但愿我们他日相会于战场之上,有你这样的对手,这辈子,值了!”
说罢放马奔驰,大军席卷起漫天烟尘,向南远去了!!
路上,部将还是心存不甘:“王子殿下,最好的攻占孟腊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颂云慢慢的从袖子当中掏出一张密报:“仅凭姓洪的一张嘴,我哪能轻易撤军?!探马密报,明军挖地道轰倒了黑山堡外墙,已经占领黑山堡了!这下我们中路门户大开,我再不回军,就有被各路明军合围的危险!传令,加快速度,加速撤退!!”
原来刚才他的谈笑风生,都是在面对着巨大的压力之下,进行的“演出”,真是天生将才,简直和朱常浩有一比……
缅甸军队,卷起漫天风尘,迅速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