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看着远处迎风飘扬的“陆”字帅旗出神,在蜀汉内部与孔明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可以说是负多胜少,现在又能亲自在战阵上与大名鼎鼎的陆逊一教高下,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关兴行到我身旁,低声道:“先生可有良策救陛下撤离此城?”
关兴与乃兄一起保护刘备突围,满身血迹,身体多处受创,虽然不是致命之伤,看起来却也甚为骇人。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拍肩膀问道:“你伤势如何?”
关兴感激地看着我,眼中泪光闪动,低声道:“先生本该在白帝城中清闲,却…”关兴眼望城外,长叹一声,道:“先生若有长短,姐姐……”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事情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糟,城中收拢兵马尚有两万之众。夏口又有水军驻扎,距此不远,只要能突围至夏口,渡江便是荆州地界,便有兵马接应。只是陛下不听忠言,着实让吾心寒。”
关兴闻言大喜,道:“莫非先生已有良策突围?”
我点了点头,指着东吴军营,道:“陆伯言也是一时豪杰,能与之一战,实为身平幸事。不过,此刻未战吾却先占了七分败势。”
关兴宽慰道:“先生何以如此自谦?陆逊之计,不是在先生意料之中么?”
我淡淡一笑,并不再言,身后桓易接口,道:“先生看穿陆逊计谋,却仍遭败绩。这正是先生所处之劣势,某闻孙权以倾国之兵授与陆逊,而先生却丝毫不得陛下信任。就算再说妙计,以某看来也是,嘿嘿。”
这几句话说的极为不敬,但刘备不听我的忠言而导致兵败,已经传遍全军。桓易所言,句句属实,关兴如何能辩驳?我却脸色一沉,喝道:“桓易,休得出此不敬之言。吾受陛下知遇大恩,即便性命不要,也须极力效忠陛下。一时失意,个人荣辱,算得什么?”
桓易低头道:“是,某失言了。”
关兴闻言大为感动,郎声道:“先生勿忧,某这便与兄长商议,向陛下保举先生复职。”
“不可。”我急忙阻拦道:“如此一来,反倒让陛下觉得吾趁火打劫,岂不更让陛下疑心?”
关兴点了点头,又复道:“这只是我等军方将领之意,与先生绝无关联,先生请放心。”说完不等我再劝阻,便向关平等将走去。两人之间争执几句,便又一起下城离去,吴懿等川将也跟随在后。我看着他们行去的方向正是刘备暂时住所,不由面露微笑,向桓易点头致谢。
看着黄皓一脸谄媚笑容地拿着诏书前来,我的心里突然之见空荡荡的,自去年七月刘备在白帝尝将我兵权削去,到现在已经近一年时光。这一年之中,我心中只想的是取回兵权,似乎那是我应该得到的。可是现在刘备的诏书下来,我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心中却反而隐隐觉得不安。是因为此役死人太多,还是觉得将来的路,更难以行走?
刘备虽然同意了关兴众将的谏言,却并不宣召我前去,亲自任命,而是让黄皓来传旨,是放不下皇帝陛下的尊严,还是终究对我心存顾忌?诏书前面的客气废话,无非是我如何功忠体国,如何畅晓军机,是以官复镇东将军之职,节制江夏城中所有兵将。
黄皓读完诏书,笑吟吟地上前将我扶起。我心中虽然把这小人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是比他还灿烂的笑容。黄皓似乎也知道当初对我冷淡了些,不住口的请罪自责。我也只好昧着良心的连声说不敢,以后还要仰仗公公大力之类的言语。等把黄皓满意地送走,城中一众武将才上前道贺。我乃命桓易在城上巡视,自己回到黄权留下的中军帐中,升帐聚将,商议突围之计。
众将行礼之后,安位次坐下。我粗略统计一下江夏败兵,只有两万多一点,而且除了林杨所部已经江夏原来的少数驻防部队,其余都是带伤在身,战力低下。而武将之中,我能叫出名字的也只有关平,关兴兄弟,与吴懿,吴班等人。冯习,张南等将皆战死疆场,殁于王事。
点卯之后,关兴便忍耐不住,开口询问突围之计。我淡淡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高妙计谋,不如吾先向诸公讲一个典故。”我稍微停顿一下,又继续道:“昔年高皇帝与楚霸王项羽争霸天下,一次兵败被围困在荥阳,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情形与今日颇有几分相似。一众谋士束手无策,将军纪信却挺身而出,愿意着高皇帝衣甲车马,于东门出城吸引项羽大军,代高皇帝死。才使得高皇帝从西门突围而走,创就汉家天下。”说完之后,我扫视帐中诸将,道:“吾之计策与此大同小异,只是这纪信将军却由何人来扮演?”
我言语刚落,关兴便要挺身而出,却被乃兄轻轻拉了一把。至于吴懿等将,更不敢与我对视,惟恐被我点名。看来刘备的部属,也未必就很忠心,在这生死关头上,谁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刘备的命。
我微微一笑,忽然一掌拍在面前木案之上,厉声道:“难道诸君之中便无纪将军一般忠义之人?”众将一起抬头,眼望着我,却仍无人出声接下这差事。
“既然都不愿意,那本将军就点名了。”我又恢复笑容,关氏兄弟与我交情不浅,而且毕竟是我的妻舅,自然不会担心我点着他们。而吴懿等川将均是冷汗直冒,每当我的目光扫过,身体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
正当我考虑要点谁的名字的时候,帐外突然创入一人,大步走到我面前道:“末将愿往。”我转眼看去,却是熟人,武陵都尉傅彤,不知何时调到东征军中任职。傅彤的一句话让帐中所以的人都松了口气,我也不愿意勉强别人去送死。
我抬眼看着傅彤,既然有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当下起身上前,对着傅彤道:“将军忠义,我必表奏陛下,厚加体恤将军家小。”傅彤环视帐中众将,道:“末将闻‘父有难,儿当死之,君有难,臣当死之’。陛下危难之际,末将愿代陛下死。只是帐中诸公,身居高位,受陛下大恩,却畏死不前,着实让末将心寒。”众将闻言,面上皆有惭色。
傅彤又对我道:“末将家中有幼子一人,尚未成年,望先生早晚代为看护。”
我点了点头,道:“将军之子,即兰子也,定会养育成材,以慰将军。”
傅彤淡然一笑,道:“多谢先生,如此请先生用计。”我点了点,便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最后道:“社稷存亡,只在今夜一战,望诸君奋力拼搏,以报陛下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