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回上海的长途客车上。
从动车换到了长途车,并不是因为想躲避托盘的算计——现在已经毫无必要了。满心沮丧的我在杭州下错了车。
席磊坐在我旁边。他是在松江上的车,先和我打的招呼。我说真巧,但却毫无追问的心情。他主动说,荔枝正在车墩拍戏,Linda也在,他每天都会去片场,晚上再回上海。我嗯啊了几声,没有搭话,然后他也沉默了。
郑剑锋到达钻井平台至少超过四小时了。
渔政船没有消息,直升机更没有消息。
我想是没希望了。
到上海了。
下车,席磊跟在身边。走了一小会儿,我忽然问他。
“刚才,你感觉到晃动了吗?”
“啊?没有啊。”
“哦。”
我觉得爆炸大约已经发生,就是我在长途车上颠簸的时候。几百公里外的地壳震动传过来可能只剩了两三级,人在平地上很难觉察到。挺好,我倒希望是这样,如果真的是在上海都能明显感觉到的四五级以上的地震,引发的海啸会很可怕。现在么,也许台湾会受到一些影响。当然,不论地震烈度如何,那个钻井平台总是保不住了。
“找个地方聊聊?”他假装随口说,像个成年人。
“聊什么?我只是有点累而已。”我说。
然后我问他:“你和Linda和好了?”
“哪里那样容易。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和我说话。请了一星期病假,下星期就得回去上课了。”
“所以这是最后的努力?”
他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我:“当然是下课后去啰,这是个长期战争,细水长流水滴石穿,我早已经做好准备了。我怎么可能放弃Linda,你想什么呐。不和我说话,就让她一直看见我,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在她的生活里,就像她已经在我的生命里一样。”
“但你和她原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各个方面差异都很大啊。”
“我们相爱。”
“是相爱过,而那是因为托盘的安排。现在你一手把托盘的安排砸碎了,这还能补得回去?”
“当然可以。”
“不得不说你有点盲目。当然,爱情都是盲目的。”
“你真的好像有点受打击,是托盘吗,不顺利?”
我欲语还休。还真被她说中了。现在想到托盘,想到喂食者协会,我内心会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竟然又一次成为了托盘设计的反应链中的一环。不可或缺的一环。就像那个台风夜,我劝服了宋浩不去救冯逸一样。
那艘本该开往D岛或日本本土的渔船为什么会转道去钻井平台?因为没有柴油,缺少补给,需要靠黄河的关系,在钻井平台上获得补给。
那艘渔船为什么会缺少补给?因为郑剑锋他们知道了警察在撒网寻找,迫不得已把出发提早了。
警方为什么会撒网寻找?因为我!
因为我通过郭警官传达了消息,如果不是这样,乐清警方根本不会知道有几个人打算租渔船前往D岛,郑剑锋刘朝华他们可以稳稳当当地再等一天出发,这样船上的补给齐全,他们就可以照原计划直扑D岛,或者尝试偷渡日本。
如果不是我,那颗原子弹,不会投入探油井,不会爆炸,D岛也就不会沉。
我竟然成了“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复杂测试得以成功的关键一环。对于一个自以为在生死间挣扎出来,用尽心思想阻止复杂测试成功的人来说,也太过讽刺了一些。
强烈的牵线木偶的感觉!我做的任何事,甚至心里的任何想法,是否都逃不过托盘的眼睛?
我终究没有和席磊述说我的遭遇,以及D岛无可挽回的命运。我回到了很久没有回去的家,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睡着的时候我听见电话声了,但醒不过来,就没接。
醒来的时候,窗外晨曦微薄,应是五六点钟光景。我躺在床上傻了一会儿,瞧着这慢慢升起来的黎明,想着,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有很长一段我懒得动弹,甚至懒得去想任何事情。但眼睛却闭不起来,更睡不着,隐隐约约间,有一股子不甘心。这点不甘心让我慢慢地回过气来。
两个昨晚的未接电话,一个是郭警官的,一个是梁应物的。
我先打给了梁应物,他告诉我,直升机昨晚一直没有起飞。风小些后已经耽误了很久,他本来给我电话问要不要再去,但我没接,所以也就算了。
“你真的确定那艘船上有原子弹,并且有人打算在那个钻井平台上做些什么?”
“是啊。”
“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啊。至少,那个钻井平台还好好的。”
“啊。”我吃了一惊,松了口气却又万分狐疑,草草挂了电话,又拨给郭警官。
电话铃响了很久他才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我这才意识到现在的。他搞(超多-书农在线书库)电话这头是我,立刻一通责怪,说信了我的话,大费周折地动用了海警,派渔政船在大风大浪里冒险开到地头,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根本就没什么渔船靠上去补给。海警会在那里守一晚上,但到现在都没有通报消息,说明没有特殊情况发生。
“这人情你可欠大了,那多。我现在要睡觉,等我睡醒了再骂你。”他最后这样挂了电话。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大爆炸,没有地震,没有D岛陆沉?
我判断错了郑剑锋的目的地?
这怎么可能呢?
说起来,这当然得算是幸运的事,但这幸运意味着我全然搞错了托盘的逻辑。难道那条反应链,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不是那样,还会是怎样?
操!我骂了一句。只要原子弹没有炸,那就还有机会。判断错了,那就一切重头来过!
就像一句老话:只要人不死,就有机会。
说来奇怪,尽管现实推翻了我对托盘的所有判断,以嘲讽的姿态再一次展示了它的深不可测,似乎无论我怎样做都是徒劳无功的,但是……我没有那么畏惧托盘了。
或许这要感谢席磊。他那股单纯的不管不顾的劲儿,让我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有某些事情是天注定人无法改变,甚至当我奋力奔跑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去歇脚,而只是为了前进本身。
我整个人反倒放松下来,又倒回床上呼呼大睡。这是我最近一段最香甜的一顿觉,哪怕两个多小时后被电话吵醒也是一样。
电话那头是王美芬。
“我已经知道啦,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原子弹没爆炸,D岛没有沉,这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有去补救。”
“没什么好补救的了。”
“嗯?”我一激灵,“什么意思?”
“我是说,已经不需要补救了。实验终止了。”
“啊?”我还是没(超多-书农在线书库)过来。
“大中华区的复杂实验,让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实验被终止了,取消了,警报解除了。”
“太好了,可是,为什么突然终止?”
“不知道,但这个决定不可能是托盘自己做出,是协会强制终止的。我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
“但是……这不对啊,难道是协会说终止就能终止的吗?初始动作已经被执行了,要终止的话,是协会再向托盘提出一个终止的要求,再去执行一个新的动作吗?”
“这个不清楚,好像并没有……但我的权限毕竟太低,我会再去查一下。也有可能是原本要达成放弃D岛这个目的,在微博关注、涂黑公交站牌这两个动作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动作,现在终止了就不去推算和执行第三个动作了。”
“那么……在此之前有类似的先例吗?其他地区的复杂测试,有过终止的吗?”
“一直以来的测试,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只有失败的,没有放弃的。”
挂了电话,我陷入沉思。喂食者协会这个史无前例的突然终止,意味着什么?
阻止D岛旁落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让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组织彻底解体,让托盘这个可怕的家伙消失,才是我的终点。原本,这个神秘的组织看似毫无弱点,无懈可击,但是此次突然终止复杂测试,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可趁之机。
很显然这样的突然终止不可能出自喂食者协会的本意,换而言之,有某个外来的强力因素迫使喂食者协会改变了初衷。如果我能搞清楚这个因素是什么,就抓到了喂食者协会的弱点!
而且,这个迫使喂食者协会改变的原因,就在我心头某处,呼之欲出!
电话又响了,是郭警官。他睡醒骂我来了。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接起来,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啊,那多啊。”
“是我,怎么你不是要来骂我的吗?”
“不不,是有些新情况。”
我一听就精神振奋起来。
“什么新情况?”
“钻井平台上有一名叫崔进的中海油工作人员,承认说他在值班卫星电话时曾经接到朋友的一个电话,说可能有渔船要来补给一下。那个朋友就是和郑剑锋一条船的黄河。因为这是违规行为,而且黄河的船也一直没来,所以他开始的时候没有说。但是看海警的船守了一夜,觉得可能事情有点大,在早上海警离开前,主动坦白了。”
“所以不骂我了,觉得我的消息还是靠谱的?”
郭警官笑了两声,说:“还不止这个。那艘船在半小时前被发现了。”
我一激灵。
“那艘船?渔船?你是说郑剑锋的渔船?”
“对,就在离平台不到二十海里的地方。但是船上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的……渔船?确认了是那一艘吗?”
“确认了。”
“一艘漂在海上的空船,那不是幽灵船吗?”
郭警官苦笑了一声,说:“这事的确诡异。海警登船看过了,没留下任何能说明三个人去向的痕迹。从船的位置看,他们应该原本打算靠上平台获得补给的。但现在,这三个人就像在行船中突然蒸发了,又或者是被鬼附身跳了海。”
“不,一定是有人把他们截下了。”
“谁?”
“我哪知道。”
其实我知道,是喂食者协会。原来,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强行切断反应链,中止了复杂试验。说起来,不是和我想做的一样吗,只不过他们的效率,要比我高得多。
这些我当然不方便和郭警官说,三言两语先把有些狐疑的郭警官对付过去,我进入了兴奋的大脑高速运转状态。
很接近答案了,喂食者协会终止这个试验的答案!
顺着我刚才抓住的灵感尾巴向前推,截下渔船只能是两种途径,飞机或船只。多半是船,不明飞机会被国防雷达侦测到。不论哪一种,都需要一个能快速反应的基地。在大陆上吗,那似乎太远了一点。在台湾或日本吗?还是中国海、日本海或公海上的某处?
抓到了!
原因在此!
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第一条,就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类似的不得噬主的条款,也必然写在了托盘的程序中,且必然是在最高优先级的序列中。托盘的公测要靠大量的简单测试和一些复杂测试完成,由于没有人知道这些测试会以怎样的方式达成,喂食者协会当然要避免某一种情况,即测试倒是成功了,但作为必要代价,执行过程中协会受到了无妄的严重伤害。就像为了达成席磊不被同学欺负的简单愿望,竟要以冯逸的死为代价一样。
所以,必然有一个应急机制,一旦某个试验确定会对协会造成伤害,试验就要终止。根据混沌理论和托盘程序依据的数据模型,托盘自己也无法精确预计出反应链的每一步会是怎样,并且托盘没有自主行动的能力,所以这一次,它是在反应链进行到接近终点的环节,才作出了判断,并向协会报的警。协会有托盘的最高权限,所以算出来渔船的位置,拇指出动,成功在渔船靠上平台前截住了它。至于船上三人是沉进海底喂了鱼,还是被劫持,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原子弹在海底爆炸,会对协会产生严重影响。这影响具体会是哪个方面?
是海啸,还是陆沉?协会大本营所在的位置,同时也是托盘主体所在,必定是一处会在这场地质变动中受到巨大损失的地方!
这次中国复杂测试的突然停止,不仅挽救了D岛,更给我找到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指明了道路。在此之前,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喂食者协会的成员分布世界各地,找不到其根结所在,瓦解这个组织又从何谈起?我甚至都不敢去细想,作为一个已经被警方认定为精神病的小记者,在喂食者协会的庞大影响力下,我又能在上海躲多久?我未来的正常生活,甚至我的生机,都已经渺茫到了极点。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当然,即便确定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就在钻井平台附近,但这个“附近”,可不是一公里两公里的概念。会受到海啸或者地震剧烈影响的范围是多少,五百公里?哪怕只是以三百公里计,那么就是一个以钻井平台为圆心,总面积超过28万平方公里的庞大海域,接近50个上海市那么大!
王美芬对此的第一反应是高兴,因为终于看见了摧毁喂食者协会的曙光,但接下来就是犯愁,要精确定位,用大海捞针来形容太贴切了。
“有办法的。”我肯定地对她说,“只要你不再顾惜自身。”
“我昨天再次利用托盘的后门,动静已经很大了。”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这女人怎么还这副样子?
她却话锋一转,说:“估计这次是藏不下去,查到我头上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不把协会摧毁,我是没活路了,就和你赌一把。”
“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托盘?”
“这种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你快点说你的计划吧。”
我在心中叹息一声,说:“我猜,你没办法直接向托盘询问他的主机所在地吧。”
“完全不可能。”王美芬断然说,“非但不会回答,而且这样的问题一向托盘提出,就会立刻报警,我也就暴露了。”
“和我猜的一样,不过没关系。我们就从这28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开始说。28万平方公里看起很大,但实际上有一大部分是可以剔除掉的。比如这个大本营绝不可能位于中国的领海,中国的专属经济区海域也不可能,同样日本的领海和日本专属经济区海域的可能性也很低。
我想,它多半位于公海的某个小岛上。”
“但那也是几万或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吧。哪怕你把搜索圈缩小硕果仅存发之九十,也一样难办。”(这硕果仅存发之九十是原文就这么写的啊……我没打错,不不要说我没文化)
“但是我们有引路的人,别忘了那条渔船。”
“郑剑锋的渔船,那有什么关系。哦,你是说让郑剑锋三人失踪的拇指所乘的船?”
“是的,我们可以推算出大概的范围,在这段里,通过卫星图片……”
“不可能。”
我还没说完,王美芬就否定说:“不可能的,即使我通过托盘调出那段附近海域的卫星图片,那艘有可能会暴露大本营的船,也绝不会出现在图片上,托盘会把这艘船抹掉的。”
“但它只能抹掉这一艘船!”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通过托盘找来的卫星图片,和正常的卫星图片,会有差异。只要两相对比,就能找到那艘船。”
一语把王美芬点醒,随后,我们就各自努力,去搞卫星图片。
她自不用提,当然是通过托盘的后门。这得是军用卫星级别的卫星图片,密级很高,查起来动静当然比之前那些小动作大得多,这时也顾不上了,抢的是。
而我,郭警官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他还未够能给我提供这种等级的信息。只有老友梁应物,他所在的秘密机构特权极大,凭着多年的交情,他愿意担些风险,帮我搞定卫星图片。东海是敏感海域,天上随时有军事卫星盯着的。
我自然对梁应物十分感激,不过抱着这一关过不去人生就此终结的想法,我在挂电话前腆着脸向他提了另一个过分的请求。
“那个,我说,能不能借我条船。”
“什么?”
“我要去一个地方,应该是公海上的一座岛。我需要一条船,或者飞机也行。”
“你以为我是多啦A梦?”
“这些年我没向你提出过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这次真的被逼急了。”
“什么时候要?”
“立刻,越快越好。”
老友在电话那头长吸了口气,然后问:“要什么样的船?”
“速度够快的。还有,最好……我能有一个掩饰的身份,渔船,或者是,宗旨能让我有理由出现在公海上,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梁应物通知我,船已经在上海南外滩的客船码头上等着了。相关卫星图片,已经打印出来,估计会在我达到之前送抵船上。
王美芬拎了个手提箱,在码头外等我。
“其实你真的不必来,把卫星图片传给我就是了。”我说。
“你是因为我才卷进来的,哪有帮忙的人撑到最后一,我在一旁看戏的道理。更何况,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你不成,我不也是……呵呵,自己的活路,还是要自己去争,你说对吗。”
梁应物给了我一个电话。和王美芬会合后,我就拨过去。接应的人就在不远处,是一个穿了身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肤色黝黑,眼睛很亮,冲我微笑点头。
“John,船长。”他自我介绍道,然后微微欠身,做了个请我们跟随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一个训练有素的缄默的男人,我想。
我原本就有些奇怪上海地点会是在这里,一般来说,渔船是不能靠这儿的。见了John,就觉得可能和我料想的有些差异。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被John带着离开了旅客大厅,从特殊通道进到码头上,看见等着我们的船时,我还是大吃了一惊。
竟是一艘船体长超过四十米的豪华游艇。
眼前的这艘船,是梁应物通过什么法子暂借来的?真是好大的手笔!
我心里涌起感激之情。自不是因为他搞来了这么奢靡豪华的玩意,可以让我舒适旅途;而是因为有了这样一艘船,我就可以伪装成一个富家公子,放舟海上,兴之所致,去到哪里都不奇怪,靠上任何一个岛屿,哪怕是有主的私家岛屿,都可以用多金轻狂的形象糊弄过去。这个伪装无疑要比我原先向他提的渔船好得多,而他为我准备这样一艘船,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比渔船高出不知多少倍。
等我有命回来,再去谢他吧。
船上连船长John一共七人,在船前站成一排欢迎我们。John为我们一一介绍,然后又说了船的基本情况:一间主卧,四间VIP卧室,大会议室,餐厅,影音室,台球房,船员室……
老实说我真没听这些,摆了摆手,说:“马上开船吧,赶。”
“目的地?”
我报了个经纬度,正是钻井平台的位置:“先往这个方向去吧,这船多快?”
“最高时速三十六节,巡航时速三十二节。”
“真是一艘快船。”
“当然。”John自豪地回答。
船驶离码头,破浪向长江口开去。我和王美芬关在会议室里,开始比对卫星图片。她从托盘处得来的图片存在随身电脑中,而我则把梁应物答应出来的一厚沓大幅照片铺满了整张长会议桌。
以钻井平台为中心,半径五十公里,从郑剑锋的渔船到达平台附近海域(即之前推算的他最早可能抵达的)之前半小时起,每半小时一幅卫星图,一共十二张,六小时。梁应物用专业仪器打印,每一幅都是一平方米大小,上面的船只,稀稀落落呈小黑点状分布。
这样的比对其实很容易,不到半小时,船还没出长江口,就在第三幅图上发现了目标。
一个只出现在梁应物的卫星图上,而在托盘提供的卫星图上“隐形”的小黑点。
第四幅图上,即它出现的半小时后,这艘船和代表郑剑锋渔船的小黑点处于重合位置。第五幅图上,它向东移动了约二十公里。第六幅图上它不见了,显然已经驶离了卫星图五十公里半径范围。
我立刻打电话给梁应物,报出第三幅图上这艘船的具体经纬度,请他接着调出相关方向的卫星图,帮我查这艘船的去向。
由此去钻井平台的路程,约三百多海里,四百海里不到的样子。平台到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应该不会超过两百海里,如果梁应物及时给出坐标,以这条船的速度,明天早晨怎么都到了。
在我想来,梁应物应该在半小时内给我回复,甚至他在十分钟内给出坐标都不奇怪。然而左等右等,一直到船出了长江口,往东南方向而去,手机上的移动信号一格格少下去,出了近海移动机站信号范围,都没有等到他的电话。
我想他是知道这艘船上的卫星电话号码的吧,总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忽然失去权限没办法再调卫星图片了吗?又或者大本营出乎意料地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追踪到,还是,有什么力量横加阻拦?
最后一种可能是最靠谱的。
然而,现在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的里,我和王美芬商量到了大本营后的行动。这女人肚子里货很多,藏得很深,凡事谋定而后动,我确定她绝不会真的对大本营一无所知。
“托盘有一个核,这是关键。”她说。
“核是什么?”
“是一块核心芯片。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一代零号的真身,但自计算机发明直到现在,世界上最尖端的计算机始终是以立方米为单位计算体积的,零号也不会例外。但我知道,在零号庞大的机身内,一排排矩阵排列的芯片组中,有一块最关键的核心芯片,它承载了托盘的灵魂。”
“托盘还真有灵魂?”我奇怪地问。
“哦,只是打一个比便你理解的比方。或者用钥匙来比喻更合适一些。这块核心芯片承载了根据混沌理论建立起来的复杂架构,这架构并不是一般的数字编程,而是包裹在层层描述中的模糊的智能核,它更像是一部文学作品,充满了不确定性,相对于传统的二进制编程,是一次革命性的进化,它简直就是一个生命。”
“我倒真希望它是个生命,因为生命就会犯错。不过我们能不能先放一放对托盘的赞美,总之那个核心芯片是个关键点,是托盘的大脑,拿掉它零号就瘫痪了,对不对?”
“对的。所有其他芯片的运算能力需要在核心芯片这个平台上进行交互,才能发挥作用。其他芯片的损毁,只是减缓了零号的运行速度,托盘还是托盘。但核心芯片如果不在了,托盘就消失了。”
“可是难道协会就没有备用的核心芯片?”
“没有。因为如果有备用的核心芯片,理论上就可以利用备用芯片,再造一个新托盘,其能力的强弱,只在于外接的运算芯片有多少。为了杜绝这种危险,协会规定同一只能有一枚嵌在零号上的核心芯片。”
“但如果我们把这枚核心芯片毁掉,难道协会就不能再造一枚?”
“当然可以,但是这需要。”
“多久?”
“以我对协会科技和工业力量的了解,无论怎样,不可能少于十天。”
我还以为会是多么艰难的再造工程,居然只要十天。当然,以喂食者协会超越时代的科技水准,全力以赴去制造一块小小的芯片,需要整整十天的世界,这本身已经足够说明芯片的复杂性,但我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只为了这十天?
“但是十天能用来干什么?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摧毁喂食者协会,而不是摧毁零号消灭托盘,只要喂食者协会在,哪怕我们把整个零号都炸个稀巴烂,用不了多久就能给重新造出来。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处,何况还只能治十天的标。”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郑剑锋的原子弹抢过来把整个大本营炸上天?”王美芬问。
我一时语塞,说实话我还真这么想过。
“就算你真的做到了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没有用。协会是有复生计划的。”
“但那总比冻结托盘十天来得有效吧。”
“当然不是,只有把托盘冻结,我们才能赢得摧毁协会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说实话我真的想不到有什么能把庞然大物喂食者协会一击而垮的机会。在茫茫大海上向着不可知的大本营出发,其实只是拼死一搏。等到恶劣地方,再随机应变,想象中最好的结果,就是救出郑剑锋等人,在岛上引爆原子弹。这机会之渺茫,简直让我不好意思对王美芬说出来。但是她现在居然对我说,有一个摧毁喂食者协会的机会。
但在这时候,卫星电话响了。我们等了很久的电话,会在这时候打来的,应该只有梁应物吧。我们立刻停止了对话,我几乎是小跑着去拿起会议室角落里的那个复古造型的电话机。
不过作为一个经历了一切,以回溯的方式向你们讲述故事的人,我决定在这里把稍后才继续下去的我和王美芬的对话提前,以保持的完整性。
王美芬的办法,说透了并不出奇。她想要摧毁喂食者协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一个惜身保命的人,当然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她搜集了大量协会的人员名单,控股的媒体、各种产业。因为有托盘上的小后门,可以说除了最机密的一些东西,喂食者协会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员和资产,她都有翔实的名单。
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组织,一旦公众,必将引发天大的震动,哪怕只是告诉各国政府,也肯定会得到最高等级的重视,用雷霆之势将其扫除。比起一颗原子弹在本土爆炸,喂食者协会的存在其实更恐怖,没有人会容忍自己成为别人手上的牵线木偶。
但只要托盘存在一天,王美芬这些资料就无法提供出去。不说她能否成功把资料传递给各国政府,假设都成功收到了这些耸人听闻的资料,各方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核实。托盘完全有能力把真的变成假的,轻轻拨动一下,核实处理的情况就会变得于协会无害。个别依然存在怀疑的调查人员或决策者,则会一个个死于“意外”。
但如果我们能让托盘停工十天以上,那么就可以利用这段黄金真空期,使得各国查出真实情况,从而采取酷烈的断然手段,将喂食者协会连根拔起。
当然,基本在设想中的最好情况里,能否真的将这个百年组织连根拔起,还是未知数。想必总归会有些残留的潜伏者,只是已经没办法兴风作浪了,最紧要的是把零号摧毁,把协会的工业能力摧毁,让残留分子无法再造出一个托盘!
王美芬把她的计划江湾,我的精神就振奋起来。虽然道路依然艰难,但总算有路,总算有光,总算在理论上,有了将喂食者协会摧毁的真正可能性。
现在回过头,说梁应物的那个电话。
梁应物收到我提供的坐标后,起初也以为这是一个简单任务。但随后的变故就让他傻了眼。
卫星提供的图片,是每五分钟刷新一次。他在卫星图上跟了这艘船一段,忽然发现船不见了。也就是说,五分钟前的卫星图上,这艘船还在,五分钟后的另一张,船就没了。哪怕他扩大搜索范围也找不到。
“当时我就想,除非这艘船在五分钟里开出去五十海里以上,否则怎么可能在图上消失呢?然后我就(超多-书农在线书库)了,船并没有消失,只是不在海面上了。”
“潜艇?”我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艘看起来破旧的普通渔船,突然间船舱沉入船体,一些钢板升起来,整艘船像变形金刚一样在几分钟里变成了极具未来感的流线型潜艇,没入海中。
也许这想象略有夸张,但以喂食者协会的科技水平,应该也差不太远了。
“但你一定又把它找到了,是吗?”以我对梁应物的了解,必然、应该、希望是这样的吧。
“通常潜艇下潜后会调整航向,根据统计,在没有特定指令的情况下,大多数潜艇的海面航线和真是航线,也就是水下航线的夹角为15至20度。有一颗两年前新发射的军事卫星恰好在那个时段覆盖了这片海域,上面搭载了最新研究的粒子反潜探测器,我调用了这颗卫星。那艘潜艇非常先进,反应在探测器里的各项数据没有达到报警标准,但我调阅数据人工分辨,还是发现那艘船下潜时的位置上,左偏17度角,有一条疑似轨迹。这还是因为船长不够消息,大约在下潜至一百米时就开始调整航道,所以被我发现。这条轨迹很短,几分钟后卫星就失去了它的行踪。我假设这条向左变向17度角的航线就是最终航道,不在中途改变的话,那么这个方向上,五百海里之内所有经过的海盗,我都找出来了。现在我报坐标,你记录一下。”
一共七个坐标,我一一记下。
“不确定性太多,所以我不敢说肯定就是这七个坐标之一。接下来我会再看一下潜艇有没有在这七个坐标附近冒头,但难度很大,你不要期待太多。”
王美芬从电脑里调出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详图,我把这七个坐标一一在图上标出,连成一线。
在由托盘分析过,和D岛所在地壳板块关联性最强的那条线,已经用粗红线标出。七个坐标的前四个,就在这条线上。
谢谢你,老友。我在心中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