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枯 > 穿越小说 > 碎脸 > 第二十二章 玄音
    鬼古女碎脸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第二十二章玄音第二十二章玄音
    6月7日15:00
    自从汪阑珊被转到重症病房后,叶馨只有在花园里能见到她。通常见到她时,总有谢逊陪在自己身边,自己的一颗心和一双眼都在谢逊身上,并没有和她多交谈,但记得每次看见她,她射来的眼神总是带着无奈和凄楚。此刻叶馨想起来,即便在一片阳光下,还是毛骨悚然,因为那眼神正应了汪阑珊曾说过的一句话:“占据你的心的不是个名字,而是个悲剧。”
    很贴切,自己所谓的爱情原来是一场标准的幻觉,而自己至今深陷其中,千方百计地寻找着借口,拒绝抛开虚幻的美丽。
    这不是我叶馨正确的选择。
    花园里,果然又看见了汪阑珊。她和往常一样,坐在那张藤椅上,手里拿着画板和铅笔,但也许阳光暖暖地催人眠,她歪着头,似乎已睡去。
    叶馨走到了她的椅边,蹲了下来,仰面望着汪阑珊,哽咽着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汪阑珊睁开眼,怜悯的眼神又出现了,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你不愿相信,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说服力,徒劳的事做多了,折寿。”
    “你说过,你看见我心里的那个‘他’?为什么我问了护士和别的病友,他们都看不见?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他是谁?”
    “你叫他‘谢逊’。”
    “我现在知道了,他也许不是。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在这件事上,你是唯一能帮助我的人。”
    汪阑珊俯身看着叶馨,见这女孩子的脸颊上淌着两行清泪,老眼里也迷蒙起来。她忽然抬起画板,匆匆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汪阑珊的原本执笔稳健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叶馨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汪阑珊似乎有些呼吸艰难:“快好了。”
    叶馨终于忍不住,长身去看那画板,只见纸上现出的是个带着开朗笑容的男孩,身着白大褂,正是叶馨朝思暮念的那个“谢逊”。汪阑珊抖索着手,在做最后的修饰。最后落笔在男孩的左手,不知为什么,她将那只手画得格外仔细。
    看清了,手背上有两排浅浅的牙印!
    “谢逊”首次出现在花园里,叶馨将思之切、喜之极,化作对他的轻轻一咬,但远没有咬破,若是在寻常人手上,数秒钟后就会退去,但为何在这“谢逊”的手上却有如此深的印迹,竟能让汪阑珊看得真切?
    原以为谢逊的出现,自己思念得偿、幸福得享,谁知是镜花水月?
    为什么汪阑珊颤抖的手还在坚持画?
    她已经不是在画“谢逊”,而是在画纸上另起一处,描着另一个人像。叶馨吃惊地看着,渐渐看清了,那人像有一张英俊的脸,浓眉,一双大眼英气逼人,只是眼下留着大大的眼袋,正是那冷面小生。
    难道,我的心里也有他?
    忽然,汪阑珊“啊”地叫了一声,画板和铅笔应声落地,再看她整个身体瘫在藤椅上,双臂无力地垂下,灰白发满头,向后歪倒过去,白沫从嘴角溢了出来。
    回到自己所住的大病房,叶馨仍没有从汪阑珊的突发变故中回过神来。她怎么了?自己呼救后,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都认为是突发中风,在汪阑珊这样的老年人中并非罕见。即便真是中风,也发生在这个可疑的时机。
    汪阑珊向叶馨证实了“谢逊”在叶馨心里的存在,而这个“他”和现实中的谢逊的确有完全不同的长相。既然自己和汪阑珊都能看见“他”,甚至那个冷面小生,这说明那些所谓“幻觉”,并非不存在,只是似乎只有她叶馨和汪阑珊这样的“病人”能看见。
    这样的解释无论多离奇,却能表明自己清晰的神智,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相信自己。
    如果连小倩都不相信自己,那世界上恐怕真的没有人能理解自己了。
    6月8日9:00
    “小倩,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没有一点错。”叶馨冷静地告诉来探望她的欧阳倩。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都还没有完全接受呢。”
    叶馨轻轻叹一声,知道欧阳倩一定曾反反复复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才会至今没有完全接受。她柔声说:“傻小倩,你不用再替我难受了,倒是可以帮我做几件事,证实我的观点。”
    欧阳倩生怕叶馨还陷在里面,着急地问:“你又有什么观点?”
    “我觉得大家都没有错,你告诉我的句句属实;我所接触过的,无论多么荒唐,也不全是幻觉。”
    “我怎么听不大懂?”
    “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听见、感受到别人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东西。”
    “那还是幻觉啊?”
    “记得我在解剖楼里看见的那个绝顶工艺的人体标本么?这并不完全是我的幻觉,我后来在‘月光社档案’里的那本日记中读到了那个标本的存在,如果你能想办法读到那本日记,就知道我没有在胡说。你再看这个。”叶馨取出一张素描纸,“看看这个男生,他就是我‘幻觉’中的‘谢逊’,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汪阑珊画的,她也能看见‘他’的存在,甚至那个冷面小生。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这汪阑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至今也不是很了解,但感觉她知道许多,或许和‘405谋杀案’直接相关。”
    “如此说来,你和她一样,都会‘见鬼’?”欧阳倩隐隐觉得叶馨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见鬼’谈不上,也许都太过敏感了?还有,你能帮我到广播站取一盘磁带吗?这是我那晚被一阵惊吓后录的音,你听一下,能不能听出那催魂夺命的怪声。”
    “小叶子这一住院,我一时半会儿连个接班人都定不下来,毕业都会不安心,”广播站的站长师姐将那盘载有叶馨声音的录音带递给了欧阳倩,带着忧郁。“我已经听过了,有小叶子的独白,但就是没有她说的什么怪声,可见她当时真的很需要帮助,我现在还内疚呢,经常和她在这间小屋子里嘻嘻哈哈,竟然没有注意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欧阳倩谢过了站长师姐,迫不及待地将那盘录音带放进随身听,耳机里传来了叶馨轻柔的声音:“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接下来就只有磁带的空转声,再无其它声响。足有数分钟后,才偶尔传来一些开关门和走动的声响,绝大多数时间只是一片死寂。到后来,竟录上了沉重的呼吸声,显然叶馨的恐惧已到了极点。
    “砰”的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摔在了地板上,会不会是叶馨?她说她曾晕厥过一忽儿。
    然后又传来了叶馨微颤的声音:“我是叶馨,现在是五月十一日晚二十二点左右。不久前,一种奇怪的电波出现在功放器的屏幕上,扬声器里也发出了声音,开始是有节奏的,而且越来越响,后来,广播站内外的灯先后灭了,那电波则变得毫无规律,强烈刺耳。我的头很痛,昏厥了大概几秒钟。现在四周很静,但我…很怕,真的很害怕。”
    想到叶馨独自一个人承受着惊怕,欧阳倩又难受起来。
    接下去是叶馨打电话给章云昆,然后章云昆赶到。
    叶馨录下那段话,是想留个记录,说明一下那晚的挣扎,有案可查,是真的遇险,而非幻觉。显然她虽在经受着折磨,仍没忘了冷静处事。
    而她所说那电磁波类的声音并没出现,只是更证明了她头脑中幻觉的存在。
    可怜的小叶子。
    欧阳倩又仔细回味叶馨在医院说的话:“我们谁都没有错,只是我看见、听见、感受到了你们看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的事物。”
    小叶子说这话时是如此认真,眼光中对我更是充满了信任。
    因为她知道,只有我会相信她。
    欧阳倩又将磁带倒回,重新听起来,但越听越失望:小叶子,不要怪我不相信你,在大段大段的寂静里,我确实什么都听不见啊?哪怕我已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很大,还是没有你说的那种怪声。
    就在欧阳倩几乎将随身听的音量开到了极限时,一道微弱的噪音出现在她耳中。
    但很有可能这只是随身听本身的机械或电磁噪音。
    欧阳倩想起叶馨向自己描述那怪声,先是很有节奏,比心跳慢、比呼吸快,很像脚步的频率,但后来却似喝醉了一般,时而轻、时而重、时而狂乱无章、时而又恢复那脚步般的节律。如果这微弱的噪音有着叶馨描述的特点,是否说明了那怪声的存在?
    将磁带又倒了回去,欧阳倩将音量开到最大,凝神倾听。果然,那微弱噪音初时有规律,后来则有些反复无常。
    但这声音实在太过微弱,欧阳倩没有十足的信心证明那一定是叶馨所听见的怪声。为什么那怪声不像她描述得那样刺耳呢?或者说,是不是她的耳朵特别灵,像个放大器,很轻微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她却觉得轰响?可照这么说来,她听我们常人说话,岂不是要被震聋了?而按照这样的推论,是不是那次原创歌手大赛上,也是类似的情况,她真的听见了“谢逊”的说话和歌唱呢?
    欧阳倩立刻又从皮包里取出歌手大赛的那盘录音带,换进随身听里,但比赛现场的背景一直很乱,即使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有人在唱歌,根本听不出任何异样。
    会不会是因为我太愿意相信小叶子的话,正如章云昆对跳楼女生的诊断,受了暗示,才会听见那微弱的噪音呢?
    6月8日11:00
    章云昆反反复复听了十几遍叶馨在广播站的录音,终于放下耳机,摆摆手说:“我的理论对了,你的确是受了叶馨坚强信念的暗示。我可是什么都听不出来,更不用说脚步声般的节奏,或是时快时慢的变化。”
    欧阳倩听他话说得不客气,哼了一声,抢白说:“但会不会是因为你根深蒂固地不愿相信小叶子,受了自己顽固观念的暗示,反而听不见了呢?”
    章云昆被噎了一下,摸着齐整的黑发,一时竟无辞反驳。他凝思了片刻,点头说:“你说的并非毫无道理。这样吧,究竟有没有声音,我们去找个真正的专家来鉴定一下。”
    章云昆带着欧阳倩到了邻校江京科技大学的物理研究所。他在精神病学研究生学习阶段选修了实验心理学,该课程的许多实验部分都是在这个研究所完成,听觉实验就是其中的一节。章云昆在研究生学习期间放纵自己的研究兴趣。他曾设计了一个课题,录下了各类精神病人说话的片段,试图从语音学上找出同类精神病人言谈的共性,探讨语音学做为辅助诊断的潜能。帮助他进行声学分析的是江京科技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严炎,两人因此成为了好朋友。章云昆那套“捉鬼装置”的信息就是严炎提供的,原本是做为一个玩笑,没想到章云昆当了真,花大价钱邮购了来,从此真的成了严炎的笑柄。
    严炎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头发稀疏,已显秃势。他在办公室里听两人各执一词地说完,笑道:“要不,先让我用原装的声学仪器先听听吧。”
    欧阳倩催着说:“好啊,走吧,你的实验室在哪里?”
    “我不说了吗,先用原装的听,不急着去实验室。”见欧阳倩一头雾水,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章云昆和欧阳倩都笑了起来。严炎用欧阳倩的随身听仔细听了几遍,最终摇着头说:“我这原装货看来真的不大好使,感觉有时候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丝丝声音,但似乎毫无规律,也不知道是不是机器本身的干扰音;再听一遍却什么都听不见。越多听越糊涂。”
    “是不是说明,即使有声音,也在人耳听阈的临界点?”章云昆问道。
    “还是让机器发表意见吧。”严炎起身带着两位来客走向实验室,“正是个好机会,向你们炫耀一下我们这儿的一台‘梦之仪’。这台仪器算是一种高性能声图仪,一器多用,声频、声强、声谱都能做,从次声到超声,涵盖的声频和声强范围都很宽,还能进行细致的多声源分析,全部是计算机操作,出图漂亮。如果真像我们认为的那样,这声音只不过是在人耳听阈的临界,这仪器应该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
    磁带里叶馨的声音一出现,“梦之仪”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清晰的声波。那句“一位名叫叶馨的女同学失踪了”刚说完,电脑屏幕上就只剩下了纵横两道坐标线,再不见声波的出现。
    章云昆吐了口气,悠悠说道:“好了,欧阳同学,如果你还记得你的承诺,今天午饭我就不用刷自己的磁卡了。虽然做为老师,让同学请客有些道德上的亏欠。”这是两人临来前打的赌。
    欧阳倩正在懊恼,严炎指着屏幕左上角的一排英文提示,沉声说:“别这么早下结论,这个问题没那么简单。”他立刻输入了几行指令,切换了电脑屏幕的显示,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上一下两个坐标,每个坐标上各有一道声波。
    严炎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
    欧阳倩急着问:“果然什么如此?你倒是给我们解释解释。”
    “是这样的,上面的坐标显示的是超声范围的声波,下面的坐标显示的是次声范围的声波。换句话说,磁带里的确有声音,但都不在人耳可以聆听的范围之内。”
    章云昆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叶馨听到了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
    严炎不置可否,指着那两个坐标图说:“你看这两道波,频率虽然有天壤之别,但声强的改变保持着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这两种声音保持着同样的节律,假如人能够听见,就会像心跳声,或者,恒定速度的脚步声。”
    欧阳倩惊叫道:“这正是叶馨的描述!”
    章云昆说:“严老兄,让我澄清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在这段沉默过程中,的确有一道次声波和一道超声波同时出现,而且正如叶馨说的那样,这声音有节律,就像脚步声。”
    “不错,有节奏,而且似乎越来越强…慢,慢,慢,又变了,变得毫无规律了,强度倒是更大了…”
    “啊呀,跟小叶子说得简直一模一样!疑问解决了!”欧阳倩兴奋地叫着。
    不料严炎用鼠标圈起一段声波,放大后,冷冷地说:“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我这里还有两个好大的疑问没有解决呢。其一,从波形判断,这两道声波并非完全在纯空气中穿行,根据我的读谱经验,似乎是经过什么粘稠状介质或者致密的固体介质,非常难判断。而照你们所说,当时这个什么叶子一个人坐在广播站里,如果耳朵里接收到声音信号,应该是从空气中,即便声源来自门外,也不过隔了一层门,不会出现这样奇怪的波形。”
    “你是说这声音的来源很奇怪吗?”
    “没错,还有第二个奇怪之处。我虽然不是行家,但大致知道磁带录音的原理,是通过音频电流改变录音机磁头上的磁场变化,进而引发磁带上一个个小磁粉的独特磁性和分布,记录下声音。这种录音法非常粗糙,即便正常的声音也会丢失信号,怎么会录上次声和超声?也许我孤陋寡闻,反正是头一次听说。”
    “但有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小叶子的确听到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听不见的声音,对不对?”
    严炎一指章云昆:“这话你要对他说,又不是我和你赌的饭局。”
    章云昆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欧阳倩道:“有什么不可思议?我看你是墨守成规太久了。怎么样让你彻底相信呢?”她灵机一动,又拿出那盘歌手大赛的磁带,递给严炎:“麻烦严大哥再分析一下这盘磁带。特别要注意那两首周华健的歌。”
    放到了庞钧卡拉OK周华健时,因为台下比较安静,电脑屏幕上现出的杂波稀少,最突出的就是庞钧歌声所带出的声波。严炎忽然叫了声:“真有这样的事!”用鼠标又截取了一段坐标区放大,只见《不愿一个人》伴奏和演唱的主声波之下,又现出一道声波,也是起伏有致。严炎又将“梦之仪”切换到声谱仪状态,盯着打印机里输出的图谱,连连称奇:“这可有趣了,我初步的观察,这声谱显示出发音的抑扬顿挫,基本上可以认定也是在唱歌,只是几乎没有任何声强。换句话说,这磁带在同时录出两首歌,一首是伪周华健的,大家都能听见,另一首不知名的歌,没人能听见。”
    “除了小叶子!她听见了。”欧阳倩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两首“伪周华健”的歌唱完,严炎说:“听不见的歌共有两首,真是有‘见鬼’的感觉。”
    欧阳倩心情激荡,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看来小叶子是对的,她真的能感知常人无法感知的事物,所谓“幻觉”,原来都是她真正的感觉。她没有理由再接受什么“治疗”了,她又可以生活在我们中间了!
    但她还是没忘了一件重要的事,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章云昆:“章老师,已经是中午了,严大哥和我肚子都饿了呢,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能不能再借那钥匙用一用?”
    “什么钥匙?”游书亮见欧阳倩突然来访,知道一定和叶馨有关。
    “还有什么钥匙?当然是进档案馆的钥匙啊。小叶子当初不是从你这儿得到的?”
    “真不知道你的大脑怎么运转的。保卫科从叶馨口袋里搜走了那古董,它成了作案工具,难道还会给我?更何况叶馨还算够义气,没把我供出来,说那钥匙是在学生会里找到的。所以,我这里怎么也不可能再有了。”
    “我当然知道,所以只是问问,碰碰运气而已。”欧阳倩狡黠地望着游书亮。
    “你到底想要什么,快明说!”
    欧阳倩忽然把脸色一沉:“你居然用审我的语气说话。倒是我应该好好审你。你说,这两天怎么总往保卫科跑?是不是又说小叶子什么坏话了?上回是不是就是你告的密?”
    “什么?!你跟踪我!”游书亮“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眼镜险些震落到地上。
    “谁有兴趣跟踪你!”欧阳倩又露出了捣鬼的调调来。“好啦,不用害怕啦。是这样的,我这两天总在保卫科附近转悠,想得个机会,溜进去看看那‘月光社档案’是不是还在里面。可是他们那办公室里不是有人就是锁着门,我一点机会都没碰到,反而看到你进出了两回,是不是犯什么事了?是打麻将被抓赌了还是欺负女同学了?”
    “什么是‘月光社档案’?”
    “就是小叶子那天晚上在档案馆里看的那份档案。可惜她没看完。你怎么不回答我问的问题?”
    游书亮点点头:“原来如此。说起来我总往保卫科跑,的确是和小叶子有关。那天她在档案馆里被揪出来后,随身带的一份胶卷连同那铜钥匙都被保卫科搜去了。保卫科的人既然知道叶馨一直在档案馆,料想胶卷里不过拍的是和档案馆相关的内容,但为了证实一下,还是想看看拍下来的到底是什么。跟着他们一同处理叶馨事件的正好是咱们学办的金老师,他说:‘拿到照相馆去冲印,费时费事又费钱,不如就让我们学校的摄影协会帮着处理一下。那个协会的经费我们学院还赞助过一部分呢。’于是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了。”
    欧阳倩高兴得立刻就要跳起来:“原来你看到那些照片了!怎么不早说,你一定留了一份,对不对?”
    游书亮不动声色地说:“算你猜着了,我是有一份。”又不动声色地从办公桌下的小橱子里取出一叠照片,递给了欧阳倩。
    欧阳倩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神情,低头看去,但脸色陡变:“这是什么呀?模糊一片!”
    “我在没冲印这些照片前就猜到了会是这个效果。原因很简单:叶馨的相机精密度还不够,聚焦能力有限,技术也不过硬,在黑暗中想得到个好效果谈何容易?”
    “这可怎么办!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也吃不着。”欧阳倩沮丧地叹了口气,鸠占鹊巢地坐在了游书亮的办公椅上。
    “是啊,更惨的还在后面呢。我把结果告诉了保卫科,他们倒不在乎,却盯上了我,三天两头让我给他们冲照片,我这就变成了公仆。你看见我那两次,都是给他们送照片去的。”
    欧阳倩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冒出个好念头:“好,我有个办法了。你下次去给他们送照片的时候,能不能多在里面泡一会儿,瞅瞅那一摞‘月光社档案’是不是还在保卫科里放着。虽说离上回小叶子‘被捕’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如果他们疏忽,那档案还是很有可能没被送回档案馆。”
    “如果发现那档案还在保卫科呢?”
    “这句话还给你了:真不知道你的大脑是怎么运转的!如果还在,当然是想办法偷出来啊?否则,干吗让你去侦查?”欧阳倩心里舒畅多了。
    游书亮把头摇得像欧阳倩在那个物理研究所里拨弄过的音叉:“偷?这怎么行?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那就不说偷,换个字,孔乙己先生说过了,窃书不算偷也。”
    “你这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叶馨就是跟你学坏的。”
    欧阳倩叹口气,有些出神:“嗨,可不是吗!好像人人都这么说呢。这样吧,看来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也就不费这个力气了。我把我的呼机号留给你,如果你看到那档案,就赶快通知我,
    6月9日
    第二天,游书亮来到保卫科,将新冲印好的一些保卫科干事“夜巡英姿”的照片交给了副科长于自勇。他一进保卫科的主办公室,一双小眼就上下左右地寻找,可是那办公室里卷宗众多,他怎么也认不出是否有那“月光社档案”。
    “于科长,上回给你们冲的那些档案照,什么都看不清,你们后来怎么处理了?”因为熟络了,游书亮很随意地和于自勇聊起来。
    “还能怎么处理,备案呗,保留十年后,扔。”于自勇一边欣赏着“夜巡英姿”照,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真是拿那个叶馨没办法,简直一点摄影的常识都没有了。”
    一听到“叶馨”这个名字,于自勇抬起了头:“你不提我倒还想不起来呢,那叶馨怎么样了?还在精神病院住着吗?你们同学中有没有什么消息?”
    游书亮叹了口气:“这叶馨,说来还是我的老乡呢,很出色的一个女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我们最近在精神病总院见习,两天前还见过她,挺可怜的,本来就没几斤肉,又瘦了不少。据说原来负责她的一名很有名望的大夫忽然自杀了,够邪门儿的。”
    于自勇惊道:“我听说那个大夫自杀的事,据说也是跳楼,他竟然是叶馨的医生,是够邪的!”
    “我是真不知道叶馨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回那档案是怎么个说法?对叶馨的治疗有帮助吗?”
    于自勇摇头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怎么会对她的治疗有用?我们前不久已经把那摞档案还给档案馆了。”
    游书亮闻讯,即觉得失望,有感觉轻松,毕竟不需要有任何“作案”动机了。他告辞而出,准备找个公用电话,发个传呼给欧阳倩,让她死了看档案的心。刚走到楼梯拐角,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你慢点走,我想知道一些叶馨的情况。”
    回过身看时,只见一个汉子站在他身后。那人四下环视,似乎是确定再没有别人在附近,又说:“我认识叶馨,有些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游书亮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你是…”
    “我是本校的一个司机,姓彭,请你跟我到我办公室,我想了解一下叶馨现在的情况。”
    游书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跟着司机小彭进了司机值班室。
    “因为是邻居,我跟保卫科非常熟,刚才就在他们值班室里和干事聊天,听见你在里面的办公室里和于处长谈起了叶馨,就忍不住来问你,叶馨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精神病院?恢复了吗?或者说,她是真有问题吗?”
    游书亮心想:“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具体的情况?”但他看见小彭脸上挂着真诚的关切之色,又觉得这司机可能真的认识叶馨。
    “叶馨目前还在住院,我是她老乡,也是很好的朋友,个人认为她可能真的有些失常,但还在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想帮助她。”他索性照实说了。
    “你是不是江浙一带的生源?”
    “是啊。”
    “我听你口音可以大致听出来。可是当时叶馨和我交谈时,因为普通话说得好,我没能听出她是江南人,这下可糟了,她住进了精神病院,完全是悲剧的重演。”小彭不安地踱着步。
    “你说什么呀?为什么说是悲剧?不要那么吓人好不好?你到底是谁啊?”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就是个司机,但是我一直很关心‘405谋杀案’。那天,叶馨来采访于科长,想多了解这个谜案,我就私下里和她谈了谈。而她正是因为听了我的一个线索,去了宜兴,而就在她的那次江南之行中,‘405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沈卫青神秘地坠楼了。叶馨回来后不久,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这件事让我感觉非常压抑,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葬送了沈卫青,同时,眼睁睁地看着叶馨走上绝路。”小彭又将自己为什么如此关注“405谋杀案”的原由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游书亮的小眼睁到了最大,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叶馨会如此执着于查访“405谋杀案”,显然并不是仅仅因为那些“幻觉”。他见小彭脸色悲戚,忙说:“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叶馨不见得是走上什么‘绝路’,听上去太宿命论了。”
    “不是我想提倡什么宿命论,只是不巧,这偏偏是个规律,405,江南女孩子,精神病院,坠楼…”
    小彭每说到一个词,游书亮的心就颤一颤,沉吟道:“虽然我还是不完全同意你的归纳,但就叶馨现在的情况来说,我们的确要认真地帮她。”
    “是啊,我刚才听到你提起‘档案’,就感觉你可能还在进行什么调查,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游书亮忙说:“怎么会,我是在调查,是在设法帮叶馨,只是无从下手。那档案是一个线索,叶馨看过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想找来看看,会不会真的和‘405谋杀案’相关。”
    小彭停止了踱步,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终于说:“我看过了,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摄影协会的铁皮活动房里,游书亮和欧阳倩正在焦急地等着小彭的到来。原来峰回路转,小彭告诉游书亮,保卫科“擒获”了叶馨后,他听说这名和他交谈过的女生潜入了学校档案馆,在夜半苦读很久以前的一份档案。他进出保卫科自如,和在自己的办公室一样随便,正好保卫科里的干事大多不是训练有素的**人员,警惕性有待提高,竟让他得了个机会,抱走了那摞“月光社档案”。他看着厚厚的卷宗,知道短时间里读不完,就狠了狠心,花了好几十块钱,将所有的内容都复印了一遍,很快又将档案放回原位,自己回家细细。
    时近黄昏,小彭终于夹着一个公文包出现在门口。
    三个人没有多费唇舌,将档案摊开,小彭因为已将全文通读,嘱咐了几句后,便到活动房外吸烟。
    因为曾听叶馨多次提起那日记本,欧阳倩和游书亮便先找到那日记的复印件,从头读了起来。
    当欧阳倩读到凌蘅素和骆永枫的婚礼上,其中的一件礼物就是一个即将完工的神奇人体标本时,不禁“啊”地叫出声来:“这再次证明小叶子的确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真不该去住什么精神病院,我们得想办法尽快让她出院!”
    游书亮说:“如果她出了院,还是躲不过6月16那一难怎么办?”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总有办法的。小叶子那晚一定要在我家住,我妈已经说了,到时候用大链子把她捆起来,总安全的吧?
    游书亮皱了皱眉头:“怎么听上去这么可怕?好像跟住精神病院也差不太多了。”
    欧阳倩嘟囔了一句:“你家才像精神病院呢。”又继续看了下去。日记前面的部分,她已在医院里听叶馨讲过,虽说当时听得将信将疑,毕竟还有印象。当她看到1967年5月23日以后的内容,正是叶馨没来得及读完的部分,便格外专注起来。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终于迎来了区里的公审,本校和我一起挨批斗的还有另外两个出身有重要问题的学生,还有附近各高校类似的学生,总共十八个人,被批斗的群众戏称为“十八罗汉”,公审会开到一半,其中一个被批斗的学生就往台下跳,虽然没死,但头破血流,腿也摔断了。
    回来时,我的眼镜碎了,浑身是唾沫,膝盖因为跪得太久,已肿了起来。
    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过于此了吧?
    这时候,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月光社”同仁会不约而同地痴求玉碎。首先,他们大概都太过唯美,沉醉于古典音乐的人是不是有这样的通病?追求唯美的人,承受挫折或者不公正待遇的能力是不是很差?或者,根本就没有试着去承受?再联想起以前学过的那点心理学,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选择跳楼做为自杀的方式,会不会是一种集体暗示行为,一种趋同性的追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有些害怕了,难道自己也产生了相同的念头?
    不会的,我还很在乎生命,在乎那些爱我的人。我从小就缺少父母的疼爱,所以对任何爱我的人都很珍惜,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为他们活着。
    但那样的人似乎并不多,伯父生死不明,伯母已去世了,依依、劲松,还有谁呢?
    1967年6月1日
    这大概是我写的最后一篇日记了。
    原因之一,明天起,我就要被隔离审查。其实最近我已经被盯得很紧,即便这篇日记,我也是在厕所里写的。这个日记本,我一直放在宿舍楼五楼的那一小间卫生用具室里,那里有几个放杂物的破柜子,堆着许多永远没人清理的破烂,从旧招贴画到破损的马扎,什么都有。
    原因之二,我感觉调查组似乎铁了心要查出我和“月光社”的渊源,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有时我在想:为什么?是不是学校很久没有“大案”可抓了?似乎并非如此。找个理由批斗我?他们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句话,我就已经被公审了六次,挨的拳脚和唾沫不可计数。
    唯一的解释,有人想让我成为正式的罪人,入狱,甚至枪毙。如果有确凿的证据,我就能很顺利地被从历史上抹去。
    我想,我一定是个疯子,即便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想保留这份日记。如果我是个正常的人,应该在调查一开始,就将这日记烧为灰烬。
    但我知道我的意识,是想记录下这段日子,记录下“月光社”的清白和挣扎,或许有朝一日得见光明,提醒后人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虽然压力很大,难得的是,劲松还常来看我,和我一起在食堂吃饭,鼓励我坚强下去。不可否认,他的确是我至今仍保持坚强的动力之一。他对我如此,我没有必要向他保留任何秘密,于是我将“月光社”的事告诉了他。
    另一个知道我是“月光社”仅存者的是依依,但她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可以理解,因为她自己的出身也不佳,又在“铁托”的监视之下,任何继续接近我的行为,都无疑飞蛾扑火。我能感觉她还惦记着我,期待着重逢的那一天。为了这个期待,我会隐忍,即便长期隔离,甚至入狱,我也会像以前的革命烈士那样,“将牢底坐穿”。
    今天是儿童节,从调查组回来的时候,看见学校附属幼儿园的孩子们在行政楼前的草坪上愉快地玩耍歌唱,无忧无虑,心里突然酸楚。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会想到身遭正发生着巨变。同时又想起,当年和劲松两个人,也都是这样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1967年6月15日
    我食了言,又拿出了这个日记本。这个日记本在原地放着,显然没有被移动过。
    食言不是罪,但背叛呢?
    昨天,调查组突然告诉我:调查已经结束,我可以走了。
    近半个月的隔离审查,每天面对的,除了调查员,就只有墙壁。如果我说此刻我还精神健全,那一定是种自我安慰。
    我可以走了,但并不代表自由了。调查组的人告诉我,老老实实在宿舍呆着,等着下一步安排。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调查组的人被我逼问得烦了,终于告诉我说,有人提供了证据,我的确是“月光社”余党。怎么处理我,调查组做不了主,他们自称还算有人情味儿,放我回去,是让我收拾收拾,和家人朋友通个气,做好一去不返的准备。所以回校并不是自由,自然有革命同志监视着我。他们同时上报市里,等待处理决定,入狱是至少的,也许会更糟。
    我呆呆地站在调查组的办公室里,脑中空白一片,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从表面看,仿佛我还舍不得这审查了我几个月的地狱。
    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一路上想了似乎想了很多,但什么都没想明白。知道我参加过“月光社”的只有劲松和依依,如果真有人作证,就应该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我虽然问过调查组谁是证人,他们坚决不说,是要保护革命同志,但在下次公审时会,会拿证词一一和我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