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那妇人进去,进去之后更是吃了一惊。院子不是很大——也不能说不大,只是院子里的东西太多了,显得院子的空间有点儿狭小。北面自然是正屋,南面有南屋,东面和西面也各有偏房,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四合院。而院子正中间,是一座假山,看上去竟跟这房子后面的山势颇为相像,而更奇妙的是,在假山的一个低凹处,竟然还有一眼清泉在汩汩地冒着水。整座假山应该都是人工做出来的,但那一眼泉水我还看不出名堂。
假山的四周,种了很多花草树木,都是观赏性的,长得并不高,但是却很茂盛。
这时候老妇人已经领我走进了正屋,她说,“请坐,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老爷出来。”
我连忙说,“好好。”便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了一会儿,这屋子的摆设也颇不简单,这正对门的位置,墙上贴着一张周文王的画象,下面是一张八仙桌。靠南墙有一个古董架子,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古董。虽然我对古董所知不多,但打眼看上去,那些东西似乎也都不是俗物,应该都是有些来历的。看来杨大善人这老东西也许没跟我说实话。
正当我胡思乱想间,却隐隐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可能是罗锅李他爹出来了。我赶紧回到八仙桌边坐下。
这时候从里屋出来一个老者,看样子大概有六七十岁年纪,但身体很健康,精神也很好。我心想这杨大善人果然满嘴跑火车,这老先生怎么看也不像个痴痴呆呆的糟老头子。
那老者出来,向我拱手做个揖,我也赶紧还了一个揖,心想这算是他妈回到封建社会了。
那老者又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待我重新坐下之后,他开口说,“这位朋友,我便是李达仁的父亲,我叫李嵩明。听内人说,朋友有我儿子的消息?”
这老者一上来便通姓报名,对我实在是太过客气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不自报家门,于是我只好说,“我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惇字。”说完了我又觉得似有不足,心想夏侯惇这名字是有些蛮横了,便进一步解释说,“我爷爷生前喜读三国,这名字是他取的。”
老先生点点头,不说话,看来是在等我回答他儿子的事情。
我说,“这,这达仁——”
我在想该怎么跟这位老先生说,直说吗?好象有点儿不妥,可要是不直说的话,一时半会儿我也编不出更好的理由。
那老先生见我犹豫,又说,“朋友不必在意,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我心想这可是你让我说的,于是也不再犹豫,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把我们这几天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期间那老先生一言不发,等听到我已经把他儿子的尸体送回来的时候,便立刻站了起来,说,“朋友,我先去看看犬子。”
我连忙说,“应该应该。”
李老先生快步走出去,我也跟着走出去。到了牛车边上,李老先生三下五除二就已经把蛇皮袋子解开,我却看得吃了一惊,因为这袋子上系的可是水手结,要是碰上不明就理的人,那是累死也解不开的。但这李老先生几下便解开了,看来手上的功夫不一般。
解开之后,李老先生也不看儿子的脸,却伸手要摸其右手腕,我一看赶紧伸手阻拦,怕罗锅李身上还有剧毒,再伤了李老先生。
李老先生拍拍额头,说,“对对,一时情急,差点儿忘了。”
于是他不再摸罗锅李的手腕,而是隔着袖子掀开罗锅李的领子,这时候我也看到了,那罗锅李的脖子上用红线拴着一块玉配。
看到这里李老先生再无怀疑,转身就要向我跪下,还好我眼疾手快,急忙拉祝蝴,只听他说,“朋友送犬子回家之恩,没齿不忘。”
我赶紧说,“老先生不用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先生点点头,便叫下人戴上手套,把罗锅李的尸体抬进去,随即招呼我进内堂一叙。
我心想胖子还在医院呢,我答应他快去快回,既然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那可不能再耽搁了。于是我说,“老先生好意,但我实在还有紧要的事情在身,不能多耽搁了。”
老先生说,“也不急在这一时,且随我来吧。”
我一想,可能是这老先生有什么话要说,我去看看也好,说不定对我和胖子有什么帮助也未可知。
这时却听那赶车的汉子在后面喊了一声,“兄弟!”
我回头看他,他说,“既然人已经送到,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赶紧走过去,道了声谢,便想掏钱给他,但被那汉子一把推开,他说,“这种东西不在我的眼中。”
我一想也是,只好把钱收起来,说,“还不知道大哥尊姓大名?”
那汉子哈哈大笑,说,“问姓名有什么用?有缘便当相见,无缘问名字又有何用?”
我说了一声,“是。”心想再说下去也只能显得我不够爽快。
那汉子告别完毕,也不说再见,转身跳上牛车,“叫叫”地喊了几声,远去了。
看到那汉子逐渐远去的影子,我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老先生说,“那是什么人?你朋友吗?”
我自言自语地说,“一个高人。”
李老先生也不再问,转身领着我进了内堂。
到了内堂,我一看,里面竟也有一个架子,上面同样摆满了古董,看上去似乎比刚才堂屋的还要更好一些。我不禁猜想,这李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来头?
李老先生让我稍坐片刻,他则搬了一个凳子,站到古董架子的前面,在最上面的抽屉里取下了一个木盒,木盒好象原来是古铜色,但因为年代久远,现在有些漆脱落了,不过看上去更觉古色古香。
李老先生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到我手里。
我小心地用双手接过来,一看之下更是惊奇不已。
书皮整个是墨蓝色的,拿在手中感觉柔软而且光滑,竟似薄莎一般。即使是个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的人,一看之下也知道必不是近代的东西。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封皮的右面,用篆书写的那一行字: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这应该是一本有关风水奇门之类的书,这李老先生怎么会有这么一本书?难道,难道这李老先生竟也是个摸金校尉不成?
这时那老先生说,“朋友不避艰难,亲送犬子回来,这本书就送给朋友了。”
我一听这怎么行,送罗锅李回来实在也说不上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能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呢?正待要推辞,李老先生却摆摆手,讲起了他的经历。
原来这李老先生祖上果然也是倒斗的,只不过不是摸金校尉,而是搬山道士。
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还真有搬山道士这么一门。以前只是听说,盗墓的门派种类繁多,比较出名的就有摸金,搬山,卸岭,发丘四派,每派都自成体系,各有自己的门规和绝活。而我和胖子之所以一开始倒斗便选择做摸金校尉,也正是从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上来的,而且摸金校尉……这名字叫起来也够响亮。不过后来又从一些传闻中了解到,摸金一门并不需要有师傅传授才算弟子,只要懂得摸金的技术、行规,并按其行事,便被看作是同门。这也正好歪打正着,我和胖子为此得意了很长时间。不过后来又听说,得有什么摸金符才能算是真正的摸金校尉,于是我和胖子又想方设法,托人到处淘唤摸金符,后来倒是有人从北京给我们弄到了,但却只有一个,我抢先挂在脖子上,胖子为此还郁闷了很长时间。
但说来说去,以前毕竟都是传闻,今天听李老先生一说,才知传闻不虚,这盗墓的四大门派果然都有,而且这李老先生的祖上便是搬山门,一直传到李老先生这一代。如此看来,这李老先生自然是一个正宗的搬山道士了。
听李老先生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这《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是记载风水奇术的书?”
李老先生点点头,说,“不错,不过严格说来,这是一本有关奇门遁甲的书。”
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老先生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于是我赶紧说,“还请老先生指教。”
李老先生说,“指教谈不上,我倒是可以说说这奇门遁甲的历史。在中国古代,很早便有了这种东西,当时有三门,‘太乙’、‘奇门’和‘六壬’,合称“三式”,历史上由国家的司天监、司天台、太史令等掌管天文、历法、军国大事的少数人所掌握。据说,其中,‘太乙’以占测军国大事为主,‘奇门’以占测行军制敌为主,‘六壬’则以占测日用百事这主。而之所以叫作式,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由于这三种预测方法,都是用特定的式盘来进行推演的。这一点,不仅在大量的古籍史料中有所记载,而且有出土文物为证。比如安徽阜阳县双古堆就曾出土过‘太乙九宫占盘’。”
我说,“这个我倒是听过说,‘太乙九宫占盘’,好象是一九七七年在西汉汝阴侯的墓里发掘出来的。”
李老先生微微点头表示肯定,接着说,“三式的构成,都离不开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八卦、象数,因而这些,统统又都是源自易学,其创制大约都在春秋战国时期。
“其中‘奇门’,全称便是‘奇门遁甲’。据有的学者考证,奇门遁甲在周秦时期叫作‘阴符’,汉魏时期叫‘六甲’,晋隋唐宋称‘遁甲’,明清以来才被叫作‘奇门遁甲’。
我听到这里早已是云山雾罩,连话都插不上了。不过好在李老先生不是在考我,不然今天我可要大大地出丑了。但话又说回来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是不会不懂装懂的,这可是个学习的好机会,我不能走神,得认真听一听才行。
只听李老先生继续说到,“这奇门遁甲源远流长,自然又有很多分类方法。比如按时间,就可分为年家奇门、月家奇门、日家奇门、时家奇门;按推演方法,则可分为活盘奇门遁甲和飞盘奇门遁甲;按用途又可分为数理奇门和法术奇门。”
我越听越糊涂,心想怎么这么多分法,分来分都去都他妈分乱套了。我说,“这么多分法,那古人用的时候不会搞错吗?”
李老先生笑笑,说,“怎么会搞错。你就拿这最后按用途分的来说吧,这数理奇门便是主要用来预测的,而法术奇门,尤其是在秦汉以后,却与道家法术相结合了,夹杂了许多神秘和虚妄的东西。前者流传下来的代表性著作是《烟波钓叟歌》,后者就是我送你的那本《秘藏通玄变化六阴洞微遁甲真经》了。”
我一听之下吃惊不小,连忙说,“我还不知道这书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否则我是万万不敢收的,还是请老先生收回去吧。”
李老先生又摆了摆手,说,“你受之无愧。”
我说,“还是——”
李老先生没等我说完便打断了我的话,说,“你现在干了这个,时刻都像是提着脑袋在在冰上行走,所遇危险难以想象,希望这本书会对你有所帮助,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但也许是害了你。”
我说,“老先生一番好意,怎么是害了我呢?”
李老先生沉吟不语。许久,慢慢地讲起了他的家事。
这盗墓的勾当,自然是极损阴德的,再加上长斯出入古墓,身体难保不被尸气所侵。李老先生便深受其害——他先后娶过三个妻子,但都是几年之后便得怪病不治身亡,而且,也始终没有给李家生下一子半女。这李家几代都是单传,人丁一直不旺,李老先生直到四十岁也没有能给李家留个香火。于是李老先生在四十二岁的时候就决定洗手不干了,从那以后他不断地寻医问药,终于访到了一位高人,得其指点,娶到了一个能克尸气的女人,也就是现在李老先生的妻子刘氏,第二年产下一子,却还是个残疾——不仅背上有个罗锅,右手手腕也只有孩童般粗细。
这个儿子自然就是罗锅李了。虽然有残疾,但却是独苗,所以李府上上下下都对他关怀备至,李老先生倒了大半辈子斗,家境自然颇为殷实。但等儿子长大了,到了外面,情形却不一样了。村子里一般大的孩子几乎没有一个不欺负他的,而且一些成年人,也经常当面羞辱他。等罗锅李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这种情形愈演愈烈,孩子受不了打击,终于在一天夜里,偷偷地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十几年,没想到父子再相见的时候,竟然已经人鬼殊途。
说到这里李老先生不禁老泪纵横,我也听得心中恻然,心想这倒斗的勾当竟然如此阴损,不仅伤害了本人,甚至还会伤害到子孙后代,看来这营生……得好好考虑考虑。
李老先生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声调不无沉重地说,“朋友年纪还轻,当好好考虑考虑这些事才是。”
我说,“听老先生说了这一席话,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李老先生听我言下颇为沮丧,便立刻把话锋一转,说,“都怪老夫,朋友年纪轻轻,不该堕你的志气。”
我一笑,“志气谈不上,但年轻倒确实是没有那么多禁忌,什么都想试试,日子过得太平凡了,觉得生活没劲。”
李老先生也“哈哈”大笑,说,“可不是,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家里呆不住,总想出去闯一闯,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才精彩。”
我说,“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精彩,但也很大,充满了险恶。”
李老先生说,“这个自然,也正是这样才有趣。”
我忍不住也大笑了两声,李老先生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如此豪情,也实属难得了。想到这里我出言相问,“不知道老先生贵庚?”
李老先生伸出三个指头捏了个七,又伸出食指头勾了个九。
我惊呼一声,说,“七十九了?”
老先生点点头,说,“明年整八十。”
我说,“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您六十几岁。”
老先生微笑着说,“实不相瞒,这些年我稍窥养生之道。”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刚进李家院子的时候看到的东西,估计里面有学问,于是说,“老先生的院子收拾的也很不错啊。”
李老先生竖竖大拇指,说,“朋友高见。当初我洗手不干时,便四处寻访过,想找一处风水宝地,到底皇天不负苦心人,在这里让我找到了,这里的风水确实有令人长寿之势。”
我说,“风水还有这种作用,我倒是闻所未闻。”
李老先生说,“风水形势不可小觑,若得风水宝地,别说是人,就是蛇狐龟鸟,亦能成仙成怪。朋友难道没听过狐仙蛇仙之类的传说?”
我说,“这个自然听过,白蛇白娘子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是我的偶像。”
李老先生“哈哈”大笑,我也大笑了几声,气氛终于变得不像刚才那样沉闷。
我又说,“老先生院子里的假山,我能看出来,便是依着后面的山的形势而造,但是那泉水,却不知道老先生是怎么弄出来的?”
提到泉水李老先生忍不住得意起来,拈着胡须说,“其实那泉水并无玄机,也不是我凭空造出来的,而是天然形成的一眼清泉,我在上面做上假山,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我正待要再详细请教,却突然有个下人进来了,说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可以开饭。
我抬手看了看表,时已过午,我想起胖子还在医院里,因此起身要走,但老先生怎么肯让我不吃饭就走,当下再三挽留。说实话,我也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但我一想,已经有将近一天没吃饭了,再不吃饭恐怕身体扛不住,于是也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