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梓俊选了一家川味火锅城,这拿到烟州都是数一数二的酒店,在石冶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楼。刁梓俊订了间雅致的包房,除了火锅,他还极为豪奢地点了蟹肉鱼翅,南非干鲍,清炒芥兰,咖喱瑶柱,燕窝雪蛤,别说吃,就连这些菜名金天闯平日听都不容易听到,忸怩不安地时了去。廖东然不是第一次,显然比他大方自然得多,坐下来掏出打火机,要给刁梓俊点烟。刁梓俊身旁的肌肉司机比他出手更快,刁梓俊从怀里的铁盒中掏出一根粗大的雪茄,烟气袅袅,深深地吸了一口,倍觉惬意。
刁梓俊瞄瞄廖东然,说:“老四啊,我经常看你们报社的报纸。我当初就猜,你肯定得用笔杆子吃饭。”
廖东然笑笑:“这可不是我本来的愿望。我倒希望能有个挣大钱的本事,就像你一样。”
刁梓俊粗声粗气地“唉”一声,说:“挣大钱不可能靠本事。咱们从小玩到大,你们还不了解我么?你们说,我有什么能吃饭的本事?打架斗殴不来钱,那不都是人干的事,他妈那是野生动物;吸烟酗酒更是只出不进,那都是脑子有毛病的人才干的,没层次。现在想想,真后悔当初,把大好青春全无私奉献给阶级斗争了。还是小平前辈目光远大啊,要不然他怎么当上中国第一大哥,带十三亿小弟呢?人都是这样,谁能给你实实在在的好处,你就笃信谁。这个世界上还有真的东西么?非要说有的话,那就只有钱了。”
廖东然舞弄着筷子,将一块生羊肉拉下水,说:“哥,你忘了中学的思想政治课本是怎么说的?钱不是万能的,钱买不来健康,买不来感情,买不来幸福生活,买不来……”
“老四……”刁梓浚旱着话也没耽误吃,舌头熟练地将刚熟的羊肉卷到一侧,给嗓音留出传播的缝隙,“钱的确不是万能的,可这是废话。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万能的?没有吧?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钱却是最接近万能的东西。你说起政治课本,我再怎么不学无术也记得其中有一句:精神文明建设与物质文明建设两手抓。有罢?你怎么能把精神文明跟物质文明相比呢?健康,感情,幸福生活,那都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实在。钱才是真正能让你心里踏实的东西,哼,健康,你有钱都买不来,没钱你就能买来么?钱能买最昂贵的药品,能做最尖端的手术!你穷行吗?单从这个角度说,贫者必死。感情?你知不知道感情是以钱作基础的,感情朝着钱多的地方奔懂啵(廖,金二人这才注意到刁梓俊至今仍是个单身贵族,没找女人)?你没钱你就不是个男人,相反,有了钱你就算是个太监,女人也投怀送抱!不是女人太贱,是钱太好了。幸福生活嘛,东子,你去外边随便问问,街角旮旯的叫化子,问问他们幸不幸福?要是他们回答幸福,你就跟他们一块儿过吧!哈哈!”刁梓俊突然发现自己说得有点过火,便适可而止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还以为这次校庆你们都能到齐呢。他们现在都在哪儿呢?程科在香港吧?怎么样了?”
金天闯马上兴趣盎然:“程科现在牛×了,在香港理工学院任古生物学教授助理,成天研究什么人类是不是外星人造的……”
“是么?”刁梓俊很是不屑地剔着牙,嘿嘿地讪笑着,将烟灰弹进酒杯里,又咕嘟咕嘟喝了进去,“这人从小榆木脑袋,长大了也不见灵光,看来要呆板一辈子了。唉,十年弹指间白驹过隙,物是人非……”
廖东然感到虽然刁梓俊的观念变化了,但依旧是走向另一个极端,由极度不满社会现状的叛逆情绪到恶俗之极的拜金主义。可他却隐隐地发觉刁梓俊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脏话,没说一个脏字,这不是他的语言。
“哎,老九,你干什么?”
金天闯的热情一下子减弱了大半,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我是教育系毕业的……”
“教育?”刁梓俊极度厌恶这两个字,淡淡地反问:“这跟什么也没学有区别么?你还真成了臭老九了?”
“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金天闯极其不安地来问搓着手,“我没想到现在IT业在中国这么兴盛……”
“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刁梓俊的口吻中颇有轻蔑之意。当初少年轻狂时,他们一起去打群架,基本上每次金天闯都不敢拿刀,只拎着一根棍子,还没抡几下,见势头不妙转身就逃了,跑得比狗还快,自那时起刁梓浚航下里就很瞧不起他。在刁梓俊看来,人要获得成功,除了知识——这点他没有以外,不可或缺的便是胆量,他认为自己浑身是胆,这是今天他能如此风光的主要原因。
金天闯似乎是被人奚落惯了,也不怎么在意,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足,仿佛在做检讨:“其实当时我的电脑水平并不差……早知道……我就学计算机专业了,现在兴许还能在晋达公司混口饭吃。”
刁梓俊这次连笑都懒得笑了,直截了当首:“你?就你?你挺幽默的啊。你知不知道商业里面包含了多少动荡不定的未知因素?尤其是IT界,在中国这样一个电子信息极度不发达的国度,要科技没科技要人才没人才,只能巴巴地等着人家扔过时的废品给咱。现在光计算机编程的高手就满大街就是,而且根本没法跟国外比;你连个键盘也背不熟,玩个游戏都给人家打得死去活来,你凭什么混饭吃?你混口什么饭吃?”本来刁梓俊还有全市人民耳熟能详的结尾口头禅:“吃屎吧你”,虽然及时收敛没说出口,但已经让金天闯找到了吃屎的感觉。
“那你凭什么赚钱?”金天闯被噎得透不过气来,不由回顶了一句。如果在学生时代刁梓俊会毫不犹豫地赏他一耳光,但现在却丝毫不以为忤,只是郑重而沉静地回复他:“市场。中国什么都没有,就是有市场。其实它本身就是个大市场,市场你懂啵?就是外国人在这儿屙的屎,都是中国人争来夺去的金饭碗。中国人就跟狗一样。嘿嘿,什么龙的传人,狗的传人吧?”
廖东然感到现场的气氛有些僵硬,忙接着话题本源说:“谭敬奇二十二岁就考上公务员了,研究生还没念完,每月却照领600元工资。”
刁梓俊冷冷地反问:“他那是考上的么?往里面摔钱了吧?哼!骆飞呢?”
“在一家保安公司工作。”
“是经理?”
“不是,只是一般的工作人员。”
“什么工作人员!一个公司,除了经理,其他的那还叫人么?这就是商品社会,很残酷,但没办法。”刁梓俊靠到椅背上,洋洋得意地总结道。可廖东然和金天闯却猛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寒意,这个当初对他们义气当先的老大哥,讲话愈来愈冲了,愈来愈霸道无礼了,呛得他俩几乎透不过气来。他们已经隐约有些明白,这个朋友现在非但没瞧得起自己,甚至没把他们当人看。
刁梓俊大概平素对别人颐指气使惯了,也没发觉什么,又问:“杜鑫达呢?”
廖东然先是一阵迟疑,半晌才开口道:“他……参加什么盗窃团伙,偷了十几辆轿车,给抓了起来,判了七年。”
刁梓俊接过话茬:“偷东西是最丢人最可耻的行为。有本事自己去挣呗,拿别人的算什么?”
“剩下的左善跟常征,很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去哪儿了。”
刁梓俊像是听完了汇报,起身拍拍衣服,尽管上面并没有什么灰尘,说道:“好啦,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再好好聚聚。我还有事,那再见啊!”
廖东然和金天闯都情知这是客套话,说不准刁梓俊一去兮便不复还了,只有久久地目送着他的宝马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