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科不愧是学生物的。连金天闯出院的日子都算得极准,虽然在金天闯生病时从未去探望过他,但等他一康复立即很大方地请他去一家风味餐馆吃饭。金天闯的心病却永远也不会好,坐廖东然的福特时心已经在隐隐作痛,坐程科的捷豹时更觉得马上就要死过去。
程科怕他不适应高速,将车慢下来。周围飞啸而过的景物慢慢滞顿。
“那天的事……别再去想了。”
“我没想。”金天闯口不对心地将脸偏向窗外,猛地在挡风玻璃上隐约发现程科此时的脸,由于灰垢的积聚而变得毫无色彩,嘴角向上翘起,颇为诡异地笑着,金天闯再怎样想象力匮乏,也能觉出他下一步说不定会立即变成一只狰狞魔怪。
金天闯蓦地回头,并非因为胆大,而是鲁莽和躁闷令他无暇去想,在后悔的一刹那间程科的确正在笑,可完全没有金天闯看到的那样充斥着奸佞邪恶,只是行车带起的微风产生的愉悦感所致。
“怎么啦?”程科重新又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金天闯的脸色愈发难看,“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怎么啦?我……”程科闲得无聊,本想和他饶饶舌,但在反光镜中陡然瞥到他面无人色的疯狂状态,五年驾龄的自己正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由略略战栗,连忙及时收口,“好,,我不笑了。真是的,你要是觉得我笑得难看……”
“别说了!”金天闯心烦意乱地打断。
廖东然知道程科好脾气,不会计较,也知道金天闯自小性情古怪,除了刁梓俊对谁都耀武扬威以外,他们七个都很迁就金天闯。当然金天闯也不是一点数没有,在刁梓俊面前他老老实实,现在刁梓浚豪了,他也长大了,不需要对任何人老实。念及这里廖东然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繁复了,于是说:“行啦行啦,一人少说一句吧。天闯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愿跟哥儿几个说,就看看外面的风景吧。”
程科有意配合,将车驶入窄路,前面是一座桥顶,沿桥缓行。金天闯叹了口气,说:“你们想想,一连这些日子……都是些什么日子啊。就跟……比如,你们看,桥下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他用手指弹弹玻璃,廖东然向外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桥很高,下面一条条繁华街道与高速公路交叉汇错,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粗粗一瞧最少有七八千人,上哪儿去找什么红衣女人?
目标是金天闯随意锁定的,当然看得很清楚,他继续指着说:“就是那个,大红色的女式西装,黑色披肩直板长发,个头挺高又挺瘦,背对着咱们的那个,就那个——呃啊!!”
金天闯短暂而快捷的一生类似临死前本能发出的惨呼,重重撞在程科身侧,乘客猝不及防,手一带,方向盘悬向一面。车子对着后面的索纳塔狠狠地一碰,发出沉闷如水牛响鼻的声音。捷豹没事,索纳塔的车灯已经碎了。
直到金天闯完全清醒过来,也没对眼前即将爆发的冲突产生一丝一毫的恐惧,因为他早已被吓得不轻了。谁之索纳塔的车主却陪着笑上来解释,那样自决不是打架的前兆。在国外,撞车后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是救死扶伤,在国内人们首先要争论究竟是谁的责任;而这也要具体分怎么说,无论谁撞谁,无论谁的车受创,都得先看谁的车是好车。能开得起捷豹的人想必是位惹不起的爷,索纳塔的车主正是怀着这样的心理支配着他的反常行为。
不是矛盾的矛盾很快冰释,程科坚持给了人家一千块钱,令对方受宠若惊。反正程科也不在乎这点钞票,他的皮包里每天都不会少于两千,何况这次请客还余外多带了一些。本来嘛,对于一个人类(尤其是男人)来说,世上不存在比一个月挣多少钱更重要的话题。程科检查完自己的爱驹并无大碍后,三人又回到车上,这时程科修养再好也难以掩饰溢于言表的不满:“你到底犯什么病了?”
金天闯这回倒没跟他顶牛,因为他真的吓傻了,绛紫的嘴唇微微一抖:“那个……那个女人……我刚指了指她,她就突然回过头朝我望了一眼……!”
廖东然也给他的表情震了一下:“你神经过敏了吧。你就算能看见她她也看不见你。她回头可看的东西多了,你怎么就知道是你?”
“就是看我就是看我#糊就是在看我!”金天闯跟个小孩子似的犟嘴,两条手臂还乱摇。
“我今天不想吃了。”程科“啪”地一拍方向盘,他受不了这个任性恣肆的家伙了。
金天闯立即像受了千古奇冤一样大叫:“你不就想千方百计地找借口赖账吗我早看出来了浪费我宝贵时间你怎么可以骗人我的病可还没好……”
“不吃也好。”廖东然打断,他也不想总让着金天闯,以免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社会里碰得头破血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你确实有事要跟我们说吧?”
“就在这儿说好了。”程科摇开窗,点了支烟,吸了半天才重又开口:“我想说的事,你们一定会觉得荒谬……我猜那次的事儿……应该是……”
“是什么呀?”廖东然尽量把身子往外倾,离他远一些,怕他突然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让自己受不了刺激一头撞碎挡风玻璃破窗而出。
“应该不是人干的。”
金天闯一阵哆嗦坐起来:“我信我信!我就知道一定是鬼干的!”
“不是人干的就是鬼干的?”程科不买他的账,继续说:“我是科学家,怎么可能这样说?我指的荒谬,也是指科学范畴的荒谬。”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形容。是一种……对你们来说超自然的……怪异的……我们未知,却早已存在的生物……”程科的手狂奏般乱舞,“他们能操纵人类的大脑,让他们按自己设计的行为程序去动作……的能力。西班牙有位著名的心理学家理查德-怀斯曼说过:人类至今还相信有一种外在力量能改变命运。这种力量只能通过各种神秘的仪式才能确定。今天的下葬也是一种仪式。你们怎么看?”
金天闯与廖东然对望了一眼。廖东然揶揄地垂下头,轻轻地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科突然暴怒起来,这种糟糕的形象与他少年时代留给朋友的印象大相径庭。廖东然忽然深深地感受到:任何人都有肯不惜为之舍弃尊严而要保护的东西,也许是爱情,也许是金钱和权力,信仰使其变得神圣。程科继续喊着:“我可以容忍你们对我任何不礼貌的行为,可我决不允许你们藐视科学!”
金天闯惊魂已定,终于逮着报复的机会,便大声问:“你那是科学吗?”
“怎么不是?怎么不是?深度永远没有广度对人类的贡献大!研究未知领域的新事物,这才是最伟大的科学!”
这几句话非但没有镇祝蝴们,廖东然甚至有些害怕:“怎么了你们?……你们两个今天都不太正常……。”
程科大怒,激动得要拔下方向盘:“没法再说下去了!我真后悔当初和你们混在一起!哼!两个世界的人!”
“你瞧不起我们就早说!何必装这么久?”金天闯冷冷地转着跳棋玻璃珠般的死僵眼球。
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