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水清慢慢地转过头来,那头竟在脖颈上转了半个圈,脖子却没有丝毫地转向,而这一切又是那么地自然。岳瑶恐惧到了极点,脸庞上的嫩肉抖得厉害。于水清居然极为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不爱被强迫。”
岳瑶的大脑以最快的速度领会,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没有强迫你啊,我……我只是请求你,你随便……你是自由的……”
于水清突然把脸轻轻凑过去,嘴唇向上微翘,岳瑶懂他的意思了,那是要吻她。她的人类传统道德意识与极度的惊惧感都强烈地向大脑传送不允许的讯息,认为与令她恶心的家伙甚至死人吻是不人道也是再可怕不过的行为,但都被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强压下去,那种欲望的强大威力足以再造生命。她也顺从地主动将脸贴过去,于水清迎来的唇部并未给她带来想象中的腐尸臭味,这让她更放心了。
突然间,于水清张开了嘴,嘴越张越大,几乎像蛇或鳄鱼一样,把整个脑袋劈成了两半,舌头如同金环蛇一样,在钢刀般的剧齿中来回穿梭。血红色的涎液四下淌溅,一股黑灰色的恶臭气息将岳瑶的呼吸中止。
金天闯再也看不下去了,捂住了眼睛。岳瑶闭了半天的眼睛再度睁开时,已经和没睁没什么两样了,弹指间的黑暗之后,随着骨骼筋肉的碎裂声以及伴出的死亡之痛,眼前已是一片最绚丽的红。
金天闯不由想到了中东穆斯林极端分子野蛮血腥的斩首行动,但即使是这样,于水清的脑袋变成了两个大,两个腮帮夸张地向外剧鼓着,仿佛一头巨型蛤蟆,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想到,他面无表情咯嘣咯嘣咀嚼的是一个女人的头颅。
颅骨虽然是由最坚硬的釉质组成,但对于于水清来说似乎仅仅只是猪肉的脆骨,吃了短短四十秒钟,竟全咽下去了,在经过喉结时,于水清的脖颈肿胀得比他那颗大头还大,但转瞬间立即恢复了正常。
金天闯已经不能挪动,也不能说话了。他只能用唯一可以表达思想的眼神传递,坚信于水清能看得懂。他是在说:“你的仇全都报了,吃也吃饱了,就回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别再纠缠我了……”
于水清转眼看了看地上半跪着的无头女尸,冲金天闯作了一个面部动作,在人类看来也许只能称之为笑,他将嘴里所有的牙都露了出来,以致于整张嘴皮都被翻出。程科曾在闲聊时说过,遇到野兽,决不能自以为很友好地冲它笑,否则会被认为是以露牙齿的形式进行威胁。野兽会因受到挑衅产生刺激而扑过来。但如果面对一头似笑非笑,呲牙裂嘴的怪物,又该怎么办?
于水清又握住了铁锨,正在这时,一颗呼啸的子弹穿入于水清的脸,于水清的两只眼珠同时斜斜地瞥向腮上的洞,那伤口流淌出树汁般的墨绿色粘浆。沈颀跳下吉普车,冲金天闯喊道:“快过来!”
于水清用手一挤伤口上下的肥肉,竟如同一团湿面粉,把伤口捍死,立即粘到一起,半分疤痕也没留下。陈公达则呆滞在车里动也不动,即使他身经百战,常置身险境,几度面对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心理素质与经验极丰,也完全无法接受眼前这可怖之极的景象。
金天闯早已动弹不得,沈颀喊了几遍都没用,只得一边用枪指着于水清,一边横着奔向金天闯,于水清仍然向前挪动。
沈颀又开了枪,尽管她知道子弹根本杀不死眼前的怪物,而死后的于水清却也没有挨打的习惯,子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嵌到了铁锨上。沈颀也惊惶得有些不知所措,伸手去拉金天闯,可金天闯就像一滩烂泥粘在地面,要拖起来还真费力气。她转向陈公达喊道:“掩护我!”陈公达连像平时那样应付性地点点头也做不到,比金天闯更加失魂落魄。
沈颀从没如此迷茫过。
于水清居然又张开了嘴,声音不大,但在场又有谁能听不清楚呢?他说:“你朝我开了两枪。……你想杀死我。你们都想杀死我。”
沈颀见他居然能说话,更是明显地大幅度战栗,她强迫自己镇定,可声音却像断断续续地电波:“你……你……你已经……杀、杀了这么多人,你还、还想干什么?……如……如果你真是,是鬼,你……不会受到法律制……裁,所以……你趁……现在快……住手吧,住手!……”
于水清的身躯周围泛浮起一般灰暗的尘雾,渐渐令空气有些暖意。金天闯不禁有些发愣,他眼前似乎多了些奇特的、熟悉的幻象,那是沈颀与陈公达所不能理解的。
他看到了从小玩到大,喝过鸡血发誓结拜的八个生死兄弟:刁梓俊、骆飞、程科、廖东然、谭敬奇、杜鑫达、左善、常征,甚至还有姚汝澄,每个人所干过的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琐事,至今回味起来,仍令他深深地快乐和感动。
混沌的迷雾渐渐地淡开,他看不到于水清了,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人类历史中的真实世界,没有关于他的记载。地面躺倒着的是岳瑶的无头尸身,而她曾经美丽的头颅,已深深地嵌入了一只夹着铁锨的断裂人形树根里。良久,沈颀对金天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把它重新种上。”当然,她不会想到他们自此再也没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