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香汗淋漓,抓着锦被拚命死忍,只想等宝玉精来一起对丢,怎奈内快美如潮,苦苦捱了数十下,魂一荡,霎地又丢了一回,而宝玉却依然坚固不泄,玉面潘安涨成了红脸关公,只一味狠插疾刺。
石坊下站着两个丽人,一个是云堆翠髻雪舞素腰,洁若春梅静如秋蕙,真有凤翥鸾翔之态,冰清玉润之姿。那一个体似宝钗,丰姿稍减,慧如熙凤,秀目更清。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细想起来乃是贾蓉的前妻秦氏。二人瞧见黛玉到来,忙即上前见礼。秦氏又指那丽人道:“这位就是警幻仙姑。”
彼此周旋了一阵,黛玉说道:“刚才晴雯说起,多承携带。此间初到,正不知往哪里去呢?”
警幻道:“贤妹即有来处,便有去处,容我引导。”一路走着,经过多少殿座,都有匾额对联,不及细看。蓦地见前头一座宫门,门内殿宇玲珑,林木葱蔚。
警幻邀黛玉由宫门走进,便所见瑶花琪卉,都不知名。又有白玉石栏,围护着一丛仙草,带叶微红,飘飘似舞。转过花丛,别有深院,中建华厦,苍松遮户,翠竹当阶,结构甚为精致。正房廊下编垂珠翠,侍女们见她们走进便将帘揭起,黛玉进内一看,原来是正房五间,前钩后搭,几阵麝鼎,架着湘笺。布置幽雅,大致与潇湘馆相仿。
警幻道:“贤妹尘寰小谪,几阅星霜,还记得在此间吟花弄月的旧事么?”黛玉总不记得,只此处仿佛似曾到过。
警幻又指众侍女道:“她们都是伺候贤妹的旧人。”
众侍女一同拜见,黛玉也都不认识。大家坐定,秦氏问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的安,又问起东府近况。黛玉本来和宁府不大往来,只含糊说道:“都好。”一时又说到凤姐儿,黛玉道:“琏二嫂子倚伏身子强,什么事也不肯落在后头,如今也累得一身的病。三天好两天不好的,只不肯说罢了。”
秦氏道:“二婶子一向最疼我的,不是我批评她老人家的错,我临走的时候属咐她两件事,都是咱们府里的百年大计,她都给搁在脖子后头,背地里倒干了许多损德的事。不但寿不看长,只怕将来还要堕落呢!”
黛玉道:“这个我们都不知道,只听说她背地里放债,盘点小利。”秦氏道:“那还是小事,我们即好了一场,过几天闲了我还要家去劝劝他,趁着一口气还在,自己虔心忏悔,把冤孽解了,好得多呢。”
警幻见她们正说得起劲,便先自告辞说道:“贤妹初到,你们好久不见。多说说话儿。这里就是贤妹的家,一切只和家里一样,不要拘套。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去,我此刻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说罢又吩咐侍女们好生伺候,便自去了。
黛玉送至庭处,看她去远方回。见晴雯正陪秦氏谈话,便问晴雯道:“你也住在这里么?”
晴雯笑道:“我也配?我另住前头秋悲司里。”
黛玉道:“那里住的还有什么人吧?”
晴雯道:“人倒不少,我只和金钏儿姐姐在一起儿,她也要来瞧瞧姑娘呢。”
黛玉又问秦氏住处,秦氏道:“我管着痴情司的事,就住在司里。那里人又多,地方又窄,姑娘可千万不要劳驾。”
过了大约一刻钟,袭人再不敢呆在宝玉床上,整了整衣裳,帮宝玉拢好被子,又在他额头甜甜地亲一下,才蹑手蹑足地溜回自已的床上去。
两人躺着各自迷乱,忽听晴雯在那边床冷笑道:“这般瞒神弄鬼的算什么!做便做了却又怕人知,来来去去的岂不嫌累?”袭人一听,便知刚才的荒唐被睛雯发觉了,心中亦惊亦羞,却又隐隐夹着一丝喜悦。
宝玉更是不敢吭气,便想起那天与晴雯戏耍的情形,心中想道:“抓紧时间,那天把你收到我的怀中,你就不会说出这般风凉话了。”想着想着,宝玉终抵不过那极度的困倦,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几日后宝宝秦钟一同入学,虽得良友为伴,于姐妹处终觉不舍,便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
宝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和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劳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
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
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了。只是日日与秦钟相伴,不由得挂念可卿的身体,却又无甚藉口可去探望,心中始终无法释怀。
可巧数日后是贾敬的寿辰,邢夫人、王夫人、贾琏、凤姐儿、宝玉等一同去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因说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的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热闹,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
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
贾珍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原故,若是这么着就是了。”
王夫人道:“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儿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
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前儿老祖宗来看梅花时还好好的,这几日便无法起床了。”
凤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的,待我去看看她。”说着向宝玉使了个眼色。宝玉领会,二人便和贾蓉到秦氏这边来了。
进了房门,悄悄地走到里间的房门口,秦氏见了,就要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于是凤姐儿就紧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病得起不了床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
可卿仍半支起身,靠枕斜卧,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女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
贾蓉听得脸上阵青阵白,忽朝瑞珠喝道:“还不快去倒茶!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
宝玉正怔怔地望着墙上的《海棠春睡图》与那副秦太虚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对联,不觉想起在这屋里的香榻上梦游“太虚幻境”的事来,再忆及与秦氏的缠绵,不禁情迷神伤,听她说了这些话,更如万箭攒心。
宝玉眼见可卿病得如此,心下痛惜,只是旁边有人,无从说出。心中想道:“难道自已的努力还不够?没能挽救可卿的性命?”想到这里,宝玉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
可卿眼角睨见,心里一阵酸楚,目中也发涩起来,赶忙垂下头去,悄悄叹息了一下。
聪明的凤姐早已看到宝玉与秦氏两人的神色,知晓这对冤家肯定发生有荒唐秘事,回为她自已也正在与宝玉处在似有似无之间。她生怕贾蓉瞧出端倪,忙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她病人不过是这么说说,哪里就到得这步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儿就这么想那么想的,还不是自己倒给自己添病儿么?”
宝玉忙拭了眼泪,朝可卿强笑了笑,却见玉人只是怔怔地望着被子,始终不望自己这边一眼,偏他素又毫无自信,心里渐渐灰了,失魂落魄地思道:“难道我真的无能为力,再也救不回可卿了”
贾蓉也干巴巴地劝了两句:“她这病也不用别的,也不是很重,只是多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
屋中一时静得瘆人。
凤姐又对宝玉道:“好了,人也看到了,没什么大碍的,太太适才叫你快些过去呢,别只在这里呆着,倒招得媳妇也心里不好。”
宝玉哪舍得离开,但听她这么一说,又怕自个留在这,还真惹可卿心里不快了,不禁大为犹豫。
凤姐朝贾蓉使了个眼色,说道:“园子里的戏就快开始了,你先同你宝叔过去罢,我再略坐一会儿。”
贾蓉在可卿跟前待得大不自在,闻言趁机开溜,拉了宝玉便往门外去。
可卿心头一颤,急忙抬首朝宝玉望去,宝玉到了门口,恋恋不舍地回了下头,不想正碰上可卿这深深地一瞥,心头蓦地剧震,刹那间神魄俱销。
自他入房以来,始终不见可卿看自己一下,现在可卿的眼光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交,虽未发一言,却似交换了千言万语,宝玉从可卿眼中看出了另外的意思,虽然一时还不是很明白,但这如烟如雾、如怨如诉的一眼,骤令得他精神大振:“可卿还有事没有告诉我!她一定不会就这样病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