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此时正是局内之人,有些事情没有看明白,倒是近前的宁钧听了以后,想到:“这不过是姬扁的应急之计而已,他贵为天子,但是很少有诸侯给他行那过时的跪拜大礼,他这么说,只是为了挽回颜面。”
姬扁自己说出免礼的话,为自己找了个台阶,维持了名义上的尊贵身份。不过在旁人听来,这些话语迂腐得近乎嘲弄。
苏秦脸上一点笑意全无,口中也无客套,满是冷峻和威严。姬扁见自己的热脸贴在冷上,他心中当然不高兴,但是面容却仍保持着笑意盈盈的神态。
苏秦不吃姬扁自摆尊贵的那一套,姬扁就换了一种更平民化的家常话语,他继续热切地说道:“我今晚在宫中设了薄宴,款待于你,希望季子能赏光,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苏秦听到这里,才冷冷地“哼”了一声,回道:“你周天子的宫里我可不敢去,那是龙潭虎,我这次进去,还能出得来吗?”
姬扁知道苏秦话里的意思,他仍然对于两年前在宫内所遭受的无辜栽赃陷害,心存不满。姬扁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苏秦如果揪着不放,谁知道他要以什么样的手段来报复?千万别带领着军队冲进城里去啊,我可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事已至此,姬扁索性再度放低了身段,他心说:“我还是哀求一下苏秦吧,这把老骨头反正已没人待见,为了一时的安稳,还有什么舍不得放下的尊严!”
姬扁于是就躬身给苏秦行了一礼,赔罪道:“我当年有眼不识泰山,听信那小人之言,不仅没听季子的高见,还让你在王宫中受了委屈,实在是该死。”
他转而又近乎哀求地说道:“季子也是洛阳人,念及同乡的份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要入黄土了,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于我吧。”
从周天子的话里,苏秦已然听不出他的半点自恃尊贵的傲气,他自称为“我”,而不是“寡人”,又处处显得自己只是以一个同乡老人的身份来对待自己。苏秦念及周天子的特殊身份和合纵大业,心里也就打算不再追究于他。
然而姬扁可以不报复,那个吕通却不能原谅。苏秦看到他也随行在周天子的身边,像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一般,指挥着周天子的仪仗,又小心地不断向苏秦赔笑,脸部的肌肉都抽得僵硬。
苏秦回周天子道:“你当年的过失有十处,你是否明白?其一就是存心不良,恶毒地陷害自己在洛阳的臣民,手段令人发指;其二是刚愎自用,不听忠言劝告,一意孤行;其三是傲慢自大,目中无人,其实是草包一个,愚蠢透顶;”
苏秦一口气列举了下去,他熟读兵书、策书、政书等各种书籍,口中贬罪于人的词汇在今天大大派上了用场,把个姬扁数落得几乎无地自容。
姬扁心中更为惶急,他惟恐苏秦数落得急了,喝令手下的将士们扫平洛阳城。因此,尽管颜面尽失,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但是还是保持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后来嘴里不住地说软话:“我有罪,我该死。”
苏秦怪姬扁两年之前太过嚣张,充当了秦国使者公孙延和宠臣吕通的帮凶,千不该万不该对自己这样一个忠心拥护周天子的洛阳市民下手。苏秦正是因为已经决定不再深究下去,所以才狠狠地责骂姬扁一通出气。
他这一通臭骂,一直骂到了太阳完全落山,天色已然只剩晚霞的余光,大地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夜色。
苏秦骂姬扁,他身边的宠臣吕通心惊肉跳的,不过,他看到四周渐渐黑了下来,心存侥幸:“这苏秦大概是忘了我吧,这可太好了,我还能继续过我的好日子。”
吕通未免想得太美妙了,他过份陶醉在自我的良好感觉之中。本来闻听苏秦回乡,他该逃出洛阳城,避开风头才对,可是他一方面舍不得自己在洛阳城的地位,又心里总往好处了想,结果反而神使鬼差地跟随周天子出城迎接来了。
苏秦早已注意到吕通了,他先责骂周天子,还顾不上与吕通算账。当年吕通在后宫设计陷害自己的一幕一幕,在看到吕通之后,都宛若昨天发生的那样,回放在眼前。正因为这个奸佞小人,自己才以一个近乎逃犯的身份,连夜奔离了洛阳城。
今日回来,大权在握,风光无限,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苏秦骂完了姬扁之后,连停顿都没有,紧接着就问他道:“你说当初是听信小人之言,那个小人是谁?你今天如不如实说出来,我岂能轻易放过你?”
姬扁知道今天苏秦是抱着不复仇绝不罢休的态度而来的,心知该来的报应躲不过去。但是,他还是要千方百计地搪塞一下,说道:“唉,都是那个秦国的大臣公孙延的挑唆,才令我误会于你。”
苏秦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心想:“都到了这般田地,你姬扁仍然要庇护佞臣吕通啊。”
他心中有气,于是就恶语相应道:“好你个姬扁,我本来还尊你是洛阳一城之主,名义上还顶着个天子的名号,才原谅你个人的荒唐。没想到你今日还嘴硬到底了。你说,在你王宫之中,难道没有与公孙延沆瀣一气的奸臣吗?”
苏秦一怒之下,挥手让宁钧等将领过来,宁钧骑在马上,手提狂龙银枪,威风凛凛地逼近了周天子姬扁,吓得周天子一哆嗦,心说:“这是要动武的架势啊,看来我不说实话过不了今天这一关了。”
他在情急之下,眼色望向了身边的吕通,而吕通早已被苏秦不依不饶的言语吓坏了,浑身哆嗦。
刚才听到周天子为自己开脱,心中还一喜,可是喜气尚未到顶,却又被苏秦的斥责如同一瓢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心中直念:“完了,完了,今日这劫看来是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