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打扮地有些滑稽,戴着一顶帽子,围着一条大围巾,还戴了一副墨镜,围巾和墨镜将脸遮住了一大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乍一看去还真认不出是老李。
“李叔——”我叫了一声。
“她在哪里?”老李摘下墨镜,声音有些颤抖。
我指了指右前方:“她正在前面不远处的江滩那里坐着,安静地坐在那里。”
老李的面部表情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就伸手要去开车门。
“李叔——”我叫了一声。
老李停住手,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我突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李看着我,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个屯子,就是我当年插队的村子,那片江滩,就是我当年放牛的地方,也是我们当年约会之地,她,她,她今天竟然来到了这里,她真的来到了这里。”
老李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还有些嘶哑。
“你打算过去见她吗?”我说。
老李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似对我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似乎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我突然也觉得似乎自己此时不该说这个话,但既然说了,也收不回去。
我顿了顿,说:“那个,秋总,正在那边,正陪她坐在那里!”
老李的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看着我。
我决定了,我今天既不动员他见金景秀,也不阻止他,决定由他自己做,但我要把我该说的话说出来。
我于是继续说:“金姑姑是昨天上午到的星海,和侄子一起来的!”
老李看着我,不说话。
“到了星海之后,金姑姑的侄子去谈业务,秋总陪着去的,我开车拉着金姑姑在到星海广场转了一圈!”
“你们去了星海广场?”老李的眼皮猛地一跳。
“是的。”我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在星海大酒店门口附近靠近广场的地方停了车,我和金姑姑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我看到了你,你正好经过那里,而且,你还在我们的车附近站了半天!”
“你——她——”老李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睁大了,看着我:“她——她看到我了?”
“是的!她看到你了,她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她坐在车里,一直就看着你!”我紧盯住老李的眼睛。
“她——”老李的身体又颤抖起来:“她——她一直看着我?”
“是的,她一直看着你!但是,她——没有下车!”我加重了语气。
老李的脸色倏地有些变了:“她,她,她看到了我,可是,她,她,没有下车!她一直看着我,可是她却就真的没有下车,也没有喊我!”
“是的!”我冷酷地说了一句,感觉自己越来越残忍。
“为什么?”老李冒出一句,声音都有些变了。
“不知道!她并没有告诉我她认识你,只是看着你,但没有和我说任何关于你的话!”我说。
“也就是说,她,她没有告诉你她认识我!”老李说。
“嗯!”我点点头。
老李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低头喃喃地说:“她见到了我,她终于见到了我,可是,她终归没有和我相认,她终归没有见我。她,她一定是不愿意和我相见,一定是这样的。”
我不做声,看着老李。
“她一定是不会原谅我的,她没有原谅我,这么多年了,她心里一定还在恨我。”老李继续喃喃地说:“可是,既然她不肯原谅我,那么,她为何又要来这里,为何又要到那个地方去坐着,为何。”
“是的,为何?”我的心里突然有些可怜老李。
“我……你说,我该怎么办,今天,此时,我该怎么去做?”老李抬头看着我。
“这是你的事情,这个你不能问我,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我礼貌而客气地说。
老李的眼神有些失落,还有些神伤,怔怔地看着我。
“你为何要这副装扮?”我说。
老李的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你是很想见金姑姑,但是,你又很害怕见她,所以,你才会这副装扮,是不是?”我说。
老李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你的内心其实现在十分矛盾,即使我不告诉你昨天金姑姑在星海广场见到你的事情,恐怕你今天也未必就一定有胆量和勇气去见金姑姑,是不是?”我继续问老李。
老李还是不说话,但神情显得很尴尬。
“我之所以告诉你昨天星海广场的事情,是想让你知道更多关于金姑姑的消息,至于今天到底该怎么做,你自己做决定吧。”我说。
老李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我,我其实今天来,主要就是想看……看她一眼……没想到,昨天,她已经见过我了。我。我。”
老李的话我只能信一半。
“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做决定吧!”我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冲附近的杜建国使了个眼色,杜建国冲车子走过来。
这时,金景秀和秋桐一起回来了,金景秀似乎身体有些虚弱,脸色有些苍白,秋桐挽着她的胳膊,脸上带着担心的表情。
我迎上去:“你们回来了!”
金景秀点点头,冲我笑了下,笑得有些努力,然后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出租车。
我的心跳加剧,我知道,此时,出租车李的老李一定戴上了墨镜,用围巾遮住了面孔,正眼睛不眨地看着30年没有见面的金景秀,此时,老李的心情一定十分激动。
金景秀没有看出什么,扫视了一眼出租车,然后就转移视线,看了看周围。
“这里风景不错,冬天难得有如此的好风景!”我说。
“是的。”金景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深深呼了口气,接着就仰脸看着天空,目光有些呆滞。
“金姑姑,你似乎情绪有些低沉,身体不舒服?”我说。
秋桐这时也看了出租车一眼,接着又带着关切的目光看着金景秀。
秋桐也没有认出出租车里的老李。
“呵呵。”金景秀笑了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加上今天坐车有些累!没事的,休息会就好了!”
金景秀显然在掩饰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在掩饰什么,但秋桐是不会知道的。
秋桐这时看了一眼旁边的农家乐饭店,说:“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要不,我们在这里的农家乐吃饭吧,尝尝山里的特色!”
“好啊!”我说。
金景秀点点头:“行啊,好,客从主便,听你们的!”
秋桐和金景秀一起往农家乐饭店里走去,我跟在后面,边回头看了一眼出租车。
等我们吃过饭出来的时候,出租车已经不见了。
这时,我收到了杜建国的手机短信:“易哥,我和老爷子正在回丹东的高速上,老爷子一路上唉声叹气,情绪十分低落,看起来很伤感。”
我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当天晚饭前,我们回到了星海。
第二天早饭后,我和秋桐到机场为金景秀和金敬泽送行。
和金景秀金敬泽依依惜别,看着他们过了安检口,秋桐发了半天怔,然后郁郁地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我看着秋桐,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点点头,秋桐叹息一声,接着转身默默低头往外走去。
我跟在秋桐身后,边走边习惯性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穿过来往的旅客人群,我一眼就看到了带着墨镜围着围巾的老李,他正坐在不远处旅客休息处的椅子上,目光失神地看着安检口金景秀消失的方向。
想起一句话:人生难免会和痛苦不期而遇,其实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背叛自己,成为痛苦的帮凶。
我叹了口气,没有过去打扰老李,跟随在秋桐身后,径自离去。
当天中午,从秋桐那里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老李血压突然升高,住进了医院。
当天下午,和金敬泽通话时,又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金景秀在办公室里突然晕倒了,也住进了医院。
这两个消息让我在吃惊的同时心里又感到了极大的不安。
我认定他们的病倒和我有关,因为在他们之间,我有意无意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我没有主动去撮合,甚至还故意不作为,故意眼睁睁看着不管不问。
如果我要是有一丁点的主动意识,那么,就一定会促成他们的此次相见,这一点我深信无疑。
可是,我没有,我一丁点儿都没有,都没有去做。
为什么要这样:第一,我内心里就不愿意这么做,在老李和金景秀的事情上,我一直就觉得老李的私心太重,我就不愿意成全他。
第二,目前,似乎不是他们相见的最佳时机,这个时候相见,对他们两人似乎都没有好处,甚至会适得其反,老李是有家室的人,两人见了又能如何呢?如果金景秀和老李旧情萌发,岂不是便宜了老李,他可以脚踩两只船优哉游哉。
但是对金景秀呢,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岂不等于是时隔30多年老李又在继续伤害金景秀?岂不等于我在帮助老李伤害金景秀?
我相信只要我推波助澜,老李是不会拒绝的,他巴不得能和金景秀死灰复燃重续前缘。他现在落魄了,冷落了,寂寞了,急需要找到新的东西来填充自己空虚的灵魂,急需要安慰,那么,最适合不过的人就是金景秀了。
我不想成全他。至于他在靠山屯没有过去和金景秀相见,那是因为我不轻不重点拨的那几句遏制住了他青春的骚动,暂时没让他冒出来。
不管老李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说现在不合适,那什么时候合适?不知道,等着吧。
第三,这对李顺他妈也是一种伤害。要是李顺知道我背着他安排他爹和老情人幽会,给他妈戴绿帽子,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又感到了几分安慰和安稳。
金姑姑晕倒了,听金敬泽说病情不大要紧,医生说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劳累过度造成的,在医院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的。
医生知道个球啊,金敬泽也蒙在鼓里啊,只有我知道金姑姑突然晕倒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