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惟知今日到的时候,蒋夫人已经在正门口等他,特意提醒他:“爸爸最近身体不好,阿知,你先别和他吵了。”
程惟知不让她说下去,“我知道,我不是来吵架的。”
皮鞋踏在老宅的瓷砖上,踏踏声杂乱又刺耳。
他一把推开了爷爷的书房。
程老爷子的书房直面马场,老人家的窗外永远是看不腻的骏马,手边永远是不停的工作。
“别看了,看再久,奶奶也去世了。”
老程董把轮椅转了过来骂道:“小畜生,你奶奶这么疼你。”
说完又伤神,“她掉下来,还不是为了你?”
自己夫人最疼也最看重的孩子,到头来,也的确是那个最能干的孩子。
“找我干什么?逼宫呢?”
他亲手赶走小儿子后,剩下的股东和董事,大多站在程惟知这边,孙子已经能和他分庭抗礼,甚至在他之上。
“聊天。”程惟知坐在他对面,把他桌子上那个拼接立体画拿在手里摆弄。
“聊什么?”
“聊聊四年前你坑我的时候。”
老程董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聊。
“你爸是迫于你妈压力才给你认错的,我可不会。你是要接管华光的人,当年出逃就是你不对。至于那个姑娘……”
老程董敲了敲桌子,“他们叶家配不上你。”
“青青那天提醒我了我一件事,她说和程律林订婚三年,程家从来没有催过婚。最接近的一次,是程律林想要履行婚约,就在这里,你还记得你自己说了什么吗?”
老程董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擦屁股方式?你还有脸提婚事,你是巴不得我们的脸在大江南北全部丢光是吧?”/
“爷爷,我现在有一个四年前故事的新版本,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老程董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四年前您的长孙偷了护照,逃出京州,人在伦敦,您鞭长莫及。可他积极的去了投行去学并购,您明白他没有荒废自己,你想那逃就逃吧,他总会回来的。他现在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以后积累经验。”
“可您很快发现他爱上了一个人,以您的习惯,立刻就调查了对方的全部家庭背景。发现他是清城一个老家族流放在外的孙女,在伦敦用信托基金生活,这样的人你怎么能看得上?不但如此,她家的公司也已经在华光的兼并视线里危在旦夕。”
“但你了解你的孙子,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也不可能轻易妥协。所以你想给这个姑娘一个机会,把她的家族企业交给她,这个家族虽然已经濒临破产,但公司手上还有整个清城最有前景的地块。如果做得好,几年后,她会是一个配得上你孙子的人。”
老程董扶着自己的轮椅,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听一场集团内的工作报告。
“姑娘没有辜负您给的机会,她用三年时间把这个项目盘活做大,在叶氏现金流转正开始盈利的时候,你把孙子叫了回来。你开始把手中的产业交接给孙子。家族内部一群群经年不断的吸血鬼,集团内部也矛盾重重漏洞百出。你需要比你更有精力的人去做,你也想看看自己的孙子最后能做成什么样。”
“如果连障碍都没有办法自己铲除,他凭什么接管你一生的心血?”
“而且,你一直记得奶奶的那句话,京州会有无数的程夫人,但在最中央的地方不需要菟丝花。她当年这样挑了我妈妈,你现在也想这样挑你的孙媳。”
“你要的不是一个联姻,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孙媳,你要的是两把尖刀,插在华光的中央,足够锐利足够狠厉足够坚强。”
“他们能狠下心来,掀掉京州程家的铁板,无所谓恩情无所谓束缚无所谓世俗,要的,只有自己的胜利。”
“爷爷,您觉得我这个故事怎么样?”
老程董凝视着自己的孙子,最后轻轻呵呵笑了下,问:“还有吗?”
“有。”程惟知说,“我想问问您这精密的计算里就没有缓解失误吗?”
老程董皱起了眉头说:“有,太多了。程律林和你二叔那里出了太多的纰漏,最后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你和叶青比我想象的要更激进,或者说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心狠,她比我想的要更厉害。”
以至于最后,老程董自己都震惊,原来华光的大船已经千疮百孔。
他手边还放着叶氏和华光签订的协议,“叶青可是第二个敢带着一群人坐在这里和我谈条件的。她是真的厉害角色,意志坚定,手段也足够。”
“其实最让我惊讶的是,她回国三年,从来没有联系过你。我是拦着你不让你查到她的踪迹,但我没有拦过她联系你。”
“你回来以后,她也没有想过要用你达到什么目的,甚至最后,她做的也超过了你的预期。真的够狠,这样的女人,你确定要和她过一辈子吗?”
“我确定。”程惟知的回答掷地有声,十分坚定,“只有她,配得上我。也只有我,配得上她。”
“我会在下次董事会上卸任所有职务,我把华光交给你们了。”
程惟知却接口反驳他:“你搞清楚了,不是你交给我们,是我们自己抢的。”
“小兔崽子,你就是半点不肯认输。”老程董指着他骂了句,又弱弱地说,“至于你的婚姻……”
他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你也不需要我同意或者不同意。”
“你知道就好。”
老程董打开了书桌底下的一个抽屉,招呼程惟知过来。
“拿走吧。送你的新婚礼物。”
程惟知走过去,拿出一副画来。
他见过这幅画,拼接的、艳丽的立体画,叶青奶奶的遗作。
被人用1.9亿的疯狂价格拍下的遗作。
老程董摩挲着自己手上的婚戒,停顿了很久,终是长长的一叹:“婚礼的时候记得请我。”
程惟知没说请,也没说不请。
他提起那副画,要走出去时,又返了回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说,叶青是第二个敢这么跟您谈条件的人,那第一个是谁?”
老程董停止了摸索婚戒的手。
程惟知看见了素来刚强的爷爷的眼角有一点点的泛红,有生以来第一次,堪称生命里的奇景。
“你奶奶。”
“过刚易折,你要小心保护她。”
第44章 与你  他的结尾:芬梨道上
知的结尾:
叶青和程惟知最终没有选择婚礼。
叶青早就没有什么家人, 程惟知则对请程家的戏精聚会毫无兴趣。
作为一对五脏六腑都是钱的夫妻,他们携手给至亲好友发了消息,提供了一个夫妻共同账户, 通知大家:
打礼金。
并且表示:大家都是体面人,请不要拿小毛小票敷衍人。
据说,傅江森打电话骂了程惟知整整一个小时。
蒋其岸和秦优则爽快了许多, 直接给他们转了八位数的账。
蒋黑狗还转了两笔, 说是帮小樱花一起转的,然而小樱花知道后反手就掏了双倍,又打给了叶青。
他两谁也不肯收退款,程惟知和叶青只能“昧着良心”把四笔礼金都给收下。
他们携手回清城那日, 也是astra艺术中心落成的日子,为表庆祝, 海湾开发区的海岸放了盛大的烟花。
傅江森那座红瓦白墙的工作室也与主体建筑一并落成, 成为在岸边看夜景最好的位置。
两人站在窗边, 看万千花火, 灿烂升空。
“明天几点飞机?”
婚礼可以不要, 休假必须得有。
叶青已经足足四年没有回过伦敦。
“下午三点,albert来找我,我见完他走。”
程惟知还有最后一件工作要忙, 正好albert也要来给他“送礼金”(并不自愿)。
“那行, 正好温朝易明早来。”
“也来给你送礼金?”温朝易一港城最挣钱的大律师, 之前又从叶氏、奇维的案子里挣了一大笔, 程惟知想他怎么也不能吝啬。
叶青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温大律师能吃这个亏?他说下次给我打折,明天给我送张盖章的打折卡。”
“……”程惟知要不是明天没空,一定亲自和温朝易理论理论。
温大律师如此抠门, 人神共愤。
烟花燃尽,他们携手离开。
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傅江森坐在工作室门口嚎啕大哭。
“他怎么了?”叶青拉拉程惟知,请这位急着上车的同志注意下自家表弟的情绪,“被骗了?家里出事了?”
叶青和傅女士保持着愉快的日常联络,没听她说过傅家最近有丧事。
“被甩了吧。”
程惟知走过去踹踹表弟,“嘿,干什么呢?哭得和丧家犬一样。”
“程惟知你是狗吧?你之前说我解除婚约那天你要放烟火,你还真的放了?”
解除婚约?
“秦优和你解除婚约了?”叶青赶紧要给秦优打电话,闺蜜失恋,不能没有自己。
程惟知把她拦了下来,“你别关心错了,你好好看看地上这个鬼哭狼嚎的玩意儿,你觉得到底是谁甩谁?”
程惟知拉她上车,“别管他,傅江森都是自己作的。”作的程惟知都不好意思告诉叶青真心。
他们才上车,就看见秦优的车在工作室门外一个急刹车停下。
“走吧。”叶青看见秦优冲进了工作室,决定给那两人点空间。
程惟知却透着后视镜伸长了脖子,“你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好奇的,快走快走。”叶青催促他,“万一他们今天复合,我就得去英国给他们买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