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沉吟许久,看着那双干净中溢着无限恳求的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去把他带过来吧,竹林外的棚子中有一辆马车。”然后,白衣女子看着还没有来得及道谢,便跳跃着跑出院子的一位干净的少女,内心真实地笑了,她笑得也很美,也很纯真,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个天真灵动的年纪。
夜,大雨,白衣女子将唐印冬浑身上下割了数十道浅浅的伤口,黑色的毒血瞬间便溢了出来,再为他灌上些解毒的汤药,然后便把伤痕累累的唐印冬仍在院墙外的大雨中。雨声沉重,似乎敲在一个人的心上,心在一个小小的窗口下,透过细微的缝隙,看着窗外那个被雨水鞭笞的男人,血流不止。
翌日清晨,雨停了许久,阳光初上,残留的雨珠化作清晨的露水,让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每一枚树叶,都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辉,水仙儿拉着白衣女子迫不及待的去探看唐印冬的情形,唐印冬依旧昏迷着,只是皮肤已经恢复了人色,只是略微有些泥泞和苍白。身下的土地,方圆两丈的花草植物几乎都已经枯死,只有几株蛇苞草在大雨后的晨阳中显得格外新颖。白衣女子采了几株,混在中药中,认真熬制着,水仙儿羞涩的替唐印冬擦拭干净身体,抹上让皮肤一日愈合无疤痕的灵药,最后替唐印冬穿好衣服,安置在竹床上,自己便坐在床边,看着昏死的唐印冬,所有的感情都在眼睛里,随着目光洒在那个憔悴的男人的脸上,当然,这一切也在偶有进出的白衣女子眼里。
唐印冬醒来时,浑身虚弱无力,仿佛自己连骨头都是软的,怎样也动不了,鼻子中一股中药的恶臭味道,似乎所有的空气都是这样的气味。渴,钻进心中的渴,唐印冬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干枯的树,需要饮一整条小溪的水,才能使自己完全的活过来,唐印冬抬头只看见了紧闭的木头房屋格外晦暗。转过脸,唐印冬几乎已经用尽了全力,只见一位长发的女子正趴在床头安睡,从她略显粗糙的手指,可以知道,这是水仙儿,他中毒后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自己仿佛就是倒在了她的怀里。唐印冬想呼喊,却无力开口,只能稍稍地喘了几口粗气。瞬间便被暑热熏得迷迷糊糊,渐渐又失去了神智,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唐印冬只觉得浑身清凉,四肢隐隐已经可以行动,他全身赤裸着被浸泡在一个大盆中,盆中漂浮着各类草药,气味杂乱,但是并不冲鼻。水很凉,但是并不刺骨,就仿佛夏日的一块冰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滑过,让人不由得魂牵梦绕,如被一个如玉石般清凉的雪山卓玛围裹着身体。身体,发出微弱的光辉,一个重新活过来的人的明亮的眼睛,在黑暗的空间里能视物的眼睛。
唐印冬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完全的康复,这一日,水仙儿被白衣女子支配去城中购置些日用品。唐印冬就坐在木屋前的竹椅上,看着院中的白衣女子认认真真的浇灌着那些花儿,仿佛觉得世界都闲适了下来,同时又对女主人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女子浇完花,用井水清洗了花锄和水壶,然后挽着衣袖擦拭去额头的汗水。她很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白色的衣服更像是对她雪白的肤色的一种衬托,她轻轻地将所有工具的放回原位,将水桶扔回井里,再舀起半桶水,放在井边的石头上。轻轻地走在木屋旁,安静地坐在唐印冬身侧的另一张竹椅上。
唐印冬沉默良久,被女子身上淡淡的花香熏得沉醉,他不由得转过脸,看着白衣女子伴着呼吸微微起伏的侧身,那白纱掩映着隐隐约约的精致,像极了那神秘的幽兰花的馨香,让人心旷神怡。白衣女子这时也转过眼看了看唐印冬,唐印冬瞬间煞红了脸,许久,才轻轻地说道:“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白衣女子冷眼看了下唐印冬,回道:“不用谢我,你应该谢那个挚爱你的女孩子,和那场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没有它们,我都解不了你所中的奇毒。”
提到挚爱,唐印冬又是一阵尴尬,尴尬到不知如何言语。
白衣女子看着院中盛开的花,微微冷笑了下,说道:“其实,我认识你所中的毒。更认识为你施毒的人。”
唐印冬瞬间一震,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凝视着白衣女子,问道:“莫非您是……?”
白衣女子笑了笑,说道:“你猜的没错,正是,小女子正是月女。”
唐印冬诧异不已,皱着眉头,许久才问道:“那您何必要救我呢?”
月女微微一笑,回道:“我为什么不救一个有道义的人,你为蜀南百姓除去一方大害,本就是有道义之人,她们三人该死,而你不该死。”
唐印冬沉吟半响,回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恩人为何会和她们三人齐名,又为何会和她们三人分道扬镳呢?”
月女笑了笑,回道:“此事说来话长,原本竹海只住着我一位女子,因为采药行医,颇有些薄名,后她们三人因为心狠手辣,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些名声,你也知道,人们总喜欢凑一个四,又正好我们号风花雪月,所以人们便把我们四人凑在一起,后来她们也迁居到了竹海居住,起初,因为我们四人都是有情伤之人,所以还有些共同语言,所以比邻而居倒是无妨,后来我发现她们是一群没什么道义的魔鬼。遂,我不愿与她们为伍,所以就搬出了竹海,住在这泸州城外,继续行医,极少回竹海了。她们三人杀人越货,组织了一帮盗匪沿江打劫,恶贯满盈,早已该死。”
唐印冬不由的赞道:“医者父母心。”
月女微微讪笑了一声,回道:“我只免费救治好人和善人,一般人我会收很高的价钱,而恶人就算给太多的钱,我也不会救治。所以,我似乎没有那颗父母心,阁下见笑了。不过我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阁下。”
唐印冬抱拳回道:“请赐教。”
月女颦蹙之间,问道:“据我所知,他们三人也算是江湖准一流高手,三人联手,配合默契,已算是很强,再加上上百位凶匪下属。阁下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唐印冬尴尬的笑了笑,回道:“如果没有恩人,我又怎能算是全身而退,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中了花女的巫毒,还能逃出来,然后数日不死,阁下内功实属精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唐印冬抱拳回道:“不瞒恩人,在下姓唐,名印冬。”
月女惊了一下,抱拳回道:“失敬,唐家人?”
唐印冬略显尴尬,垂首回道:“算是吧。”
“敢问令尊?”
唐印冬皱了皱眉头,回道:“家父唐木。”
月女更是大吃一惊,起身回道:“原来是昔日江湖第一高手的后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失敬,失敬。”
唐印冬皱着眉头,回道:“那都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月女笑着回道:“说起来,家父还和令尊有过一段渊源,大约十八年前,家父药理研究遇到了瓶颈,曾前往平都镇,得到了唐木公子的指点,才有所突破,那时,我也随父亲一同前往,有幸见过唐木公子一面,我记得那时见过唐木公子家刚学会走路的公子,哈哈,想不到十八年后,还有此机缘得以重逢,只可惜家父早已不在人世,而唐木公子也……,哎,世事无常啊。”
唐印冬解开了皱着的眉头,满脸惊奇,拱手道:“还请恩公原谅,当时年少,尚不记事。”
月女笑曰:“无妨,今日有幸逢故人之后,实乃荣幸,如果唐公子不嫌弃小女子僭越的话,就叫我月姐姐吧。别再叫恩人了,令尊对家父和我的大恩,已让我颇为自惭。”
唐印冬微微一笑,拱手回道:“那,月姐姐好。”
月女看着唐印冬,又会心一笑,转了话题,说道:“竹海一战,想必格外激烈吧?”
唐印冬微微叹了口气,回道:“也许吧,但是发生太快,我已记不清过程,大约就是我过分自信,导致后来落了下风,最后用了同归于尽的方式,她们害怕了,所以死了,而我也因此受了重伤。”
月女回道:“我已经能够想象到那场激烈的战斗了,那是因为你年轻,缺少战斗的经验。假以时日,唐公子定能重现乃父之荣光。突然想起,近来江湖上将唐公子传得玄乎其玄,说公子是蛟龙,能引天雷劈死青城掌门,然后挟滔天洪水而去。”
唐印冬十分诧异,尴尬的脸红了半边,许久才回道:“怎么会是这样?我又不是神人,一切都是凑巧而已。若不是水仙儿和她父亲救了我,我早已葬身岷江之鱼腹。”
月女微微一笑,眼神邪邪的盯着唐印冬,问道:“水仙儿姑娘好像爱你入骨呀?”
唐印冬又被羞红了脸,尴尬地回道:“我不知道。只是水仙儿救过我的性命,她父亲临终亦有托付,所以,我定会好好照顾她。”
月女也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是一轮明月,直到被人不屑一顾后,才让我看见了自己的身后,竟是漆黑一片的黑夜。”
唐印冬没有说话,转过脸,看着月女的侧脸,他分明看见,那弯弯的鼻梁,就是一轮明月倒映在微漾的清澈无比的水中,泛着点点珍珠一般的光辉,光辉之后,又是涟漪和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