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做猜想,而是将自己的天赋之力灌入其中,肉眼可以看见,那黑色浓雾进到一片金光之中,几乎是瞬间就被吞没,甚至没有留下一丝一缕的痕迹。
    谢瑜一开始不过是试探,见此情形,她的脸色微沉。
    这定不是无意间遗落在人间的神力,而是由神亲自将其创造出来的,才会继承那最真实的神力。
    这一次她没有冒然再往其中注入,毕竟凝珠里面,神力已经形成了自己不可侵犯的领域,即使是自己的魔雾进去,也不过是能够抵抗那威压警告罢了,瞬间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手中出现了不含一丝灵力杂质的邪神之力,将整个凝珠包裹了起来,在那团浓黑之下,几乎什么光再也透不出来。
    谢瑜可以用神识看到其中的金色光点终于被迫显现了出来,这便是控制整个凝珠的神力所在,之前它就藏在那记忆中,直到现在才现身。
    一旁的老者看到这深渊般的浓黑时,整个人大受震撼,瞬间就闭上眼睛,虔诚地祷告起来。
    他的年岁已高,也曾在年少之时和邪神签订过契约,但却是第一次真正直面那不是凡人所能肖想企及的力量。
    相比之下,邪神留在魔域的那魔气,连这邪魂之力的万分之一都不到,却也如此强势了。
    老者也清楚,谢瑜在魔域这几日不过是发泄而已,还没有什么东西让其真正动怒,很难想象邪神一怒,人间会陷入怎样的生灵涂炭。
    而那里面的神力也感觉到了束缚和窒息,在其中嗡鸣跳跃起来,拼命想要挣脱出来。
    谢瑜的眼神微变,似乎想起了从前在天界的那段岁月。
    那些人从一开始得到她这个杀戮机器珍宝时的欣喜,到后来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掌控这个在不断学习成长的邪神,便想将其毁灭的可笑模样。
    还真是一直到现在都极其厌恶。
    她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掌间的浓雾仿佛更粘稠了,几乎是瞬间的功夫,那凝珠之中就再无声响,像是彻底被压制了下去一般。
    就在一切沉寂下去,看起来再没有什么威胁之时,下一秒那神力竟是启动了自爆程序。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梦凝珠就爆开,一股强劲的力量自内而外炸开,火光衬映着谢瑜沉静不见一丝慌乱之色的脸。
    火舌下一秒就要舔舐到谢瑜的脸上,她这才动了。
    身后猛地涨起一大片浓雾阴影,一边筑起屏障遮挡,一边向这边席卷包围过来。
    而谢瑜本身却是不顾一片灵火真气的灼烧,伸手在虚空中一把抓住了那一丝光点。
    那骇人的火光中,却没有什么能伤到谢瑜分毫。
    就在谢瑜彻底控制住那光点时,一个声音凭空响了起来:宿主!快醒过来!
    正是宫冬菱在璇玑草梦境之中,系统将她唤醒时的声音。
    虽然只是一声之后便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谢瑜确认那是自己从未听过的,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既然是那神力的产物,那这声音必定和天庭有关系。
    只是,宿主是何意?是夺舍之人的称呼吗?这声音又是谁在说话?
    随着这个声音的结束,光点彻底被魔气吞噬,周围只剩一片狼藉,记忆凝珠重归谢瑜手中,只是其中再无金光,变为了普通的状态。
    被谢瑜用屏障保护的老人家从后面小心翼翼走出来,面上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被方才的碰撞动静吓破了胆。
    那可是真正的神界层面的碰撞,若不是谢瑜一边对付那玩意,一边还能迅速分心护片刻他的安危,他现在尸体都已经化成灰了。
    老人现在才发现之前那力量的警告比起这个来说,已经是温和仁义至极了。
    重重舒了几口气,老人知道谢瑜下一步便是想要看那记忆,自己先开口:邪神将那记忆凝珠给我便是,一切都准备妥当,待鄙人将其放上去就离开。
    凝珠重归那琉璃架子上,老者将什么带着点晶莹光亮的草药炼制的水缓缓倒在了那凝珠的表面之上。
    静待片刻,便会像进入璇玑草幻境之时那般,陷入记忆之中,但那记忆内外皆可能会有风险,还请邪神多多留意,小心行事。
    他留下这句话,识趣地离开此屋,瞬间屋内便只剩下谢瑜一人。
    经过方才那神力和凭空出现的那句话,谢瑜已经在心中肯定了宫冬菱定不是从前那个本尊,但面对现在这即将揭开面纱的记忆时,却还是露出了一点紧张惶恐之意。
    就连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地紧握成拳。
    不仅是因为即将看到的东西可能会超出自己的认知,更是因为即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了解朝夕相处的师姐的过去。
    她在不周山许若真门下长大的过去已然是假的,整个人的过往皆是一片空白,恐怕这个世上都没有任何人清楚。
    就在谢瑜目光紧盯着那璇玑草的凝珠时,终于,她周身的一切昏暗屋内的场景都变了,在这一瞬间敞亮起来。
    只是入眼尽是一片刺目白色,即使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那丝丝冰凉清冷还是窜入人心。
    此处正是宫冬菱儿时记忆中住的那个高级病房,种种摆设都是谢瑜从未见过的。
    谢瑜向前方望去,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熟睡的小女孩,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奇怪衣服,平放在被子外的手背上扎着什么奇怪的东西,被白色的布条贴着,有透明的水顺着一根管子一直向下滴着。
    一张苍白小脸睡的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起,却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愁绪。
    虽然记忆中从未见过这个女孩,但只用一眼,谢瑜就认出来了,这是师姐小时候,那睡颜简直一模一样,透着些透明易碎的气质。
    本来应该看得是这个奇怪的世界,但谢瑜的注意力却不断地被看起来处于虚弱痛苦中的师姐吸引过去。
    她不由自主地就走向床边,手轻轻触上宫冬菱消瘦苍白的脸颊。
    但想象中的穿过身体情况却并没有出现,她的手竟是真的触上了一片柔软,这让谢瑜的手掌像是被灼烧了一般,迅速抽回手,瞳孔一缩紧,看着面前自己活生生的人。
    怎么会?这不是记忆吗,为何自己真的能触碰到师姐?
    可就在这时,宫冬菱却似乎因为这触碰而缓缓醒转过来,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似乎在适应着窗台洒下来的光,才将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还懵懵的。
    谢瑜简直局促地无处躲藏,整个人就呆滞在床边。
    宫冬菱顺着床前投下来的阴影看去,却是看见了一个陌生女人,穿着奇怪的衣服,但却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姐姐。
    不知为何,一种熟悉和信赖的感觉怦然在她的心中生长,自己似乎对眼前这个漂亮姐姐非常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看到谢瑜的一瞬间,疑惑和惊讶划过眼底。
    但下一秒却绽放了一个比那窗台泄下来的阳光更灿烂的笑容:大姐姐,你是新来的护士姐姐吗,虽然你穿的好奇怪,但是很好看!
    护士是什么?
    但谢瑜却也跟着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
    你是叫宫冬菱吗?谢瑜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问道。
    醒来的宫冬菱似乎因为冷清清的病房终于来了人,再也没有睡颜时的那般忧郁之色,简直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直叫的小鸟。
    对呀,你可以叫我小冬菱哦,他们都这样叫我。宫冬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就抬起那只打着针的手。
    这一抬便是牵动了无数线,噼里啪啦一段响声,伴随着宫冬菱懊恼的一叫。
    谢瑜条件反射地按住她那只手道:小心。
    只是这瞬间的功夫,手背上已是一片青灰。
    啊呀我又忘记了!都怪我的手麻了根本感觉不到,求求姐姐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方叔,要不然他又要为我担心了
    小冬菱鼓着脸颊委委屈屈的,眼巴巴看着谢瑜,另一只没有打针的手却伸到枕头下一阵翻找,摸出几粒彩色透明纸包装的水果硬糖。
    她对着谢瑜一摊手,几颗糖果乖乖躺在手心之中,宫冬菱的小虎牙明晃晃,眨了眨眼睛:我用糖收买姐姐!
    谢瑜看着面前的小太阳,心中猜疑警惕的冰山被一点点融化,她轻轻从宫冬菱的手中挑走了其中一颗。
    她舍不得吃掉这糖果,只是将它紧紧攥住,塑料糖纸因此抵着手心,带来点痛痒的感觉。
    啊那是柠檬味的!可能会有点酸
    看到谢瑜不打算吃,宫冬菱的目光一直黏着她手上的那颗水果糖,眼底里有一点着急。
    犹豫了半天她才开口道:
    姐姐吃掉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将糖纸丢掉,它很好看的,你可以自己留着,如果实在用不上也可以给我!
    因为我和兰兰,也就是我的同桌在比赛看谁收集的糖纸多,但是方叔根本不让我吃糖,说吃多了对我的病不好,所以我老是比不过兰兰,从来没赢过。
    说着她又像献宝一般,从衣服的口袋出扒拉出一叠方方正正的七彩糖纸。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光彩简直绚烂夺目。
    谢瑜低声应了一句,便将糖纸拆开,将黄色的糖果放入了嘴中,糖在舌尖一点点地化开,那是比冰糖葫芦还甜的东西,仿佛能一下子甜进心底之中。
    看着漂亮姐姐脸上出现的片刻失神,宫冬菱还以为她是被酸到了,有些自责道:是不是太酸了?柠檬味就是这样的,怪我贪嘴偷偷将其他味道都先吃了
    没有,很很甜。
    比她感受过所有的甜味更甚。
    真的吗?看着谢瑜的眸光流转,宫冬菱也好奇地睁大眼睛,拆开一颗放入了嘴中,下一秒就被酸的皱起了眉眼,但又不能吐掉,只能边吃边哭诉,呜呜呜明明很酸!一定是姐姐尝错了。
    谢瑜看着手上那张糖纸,忽的就想起了师姐在两人吃冰糖葫芦时曾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是爷爷给她买的,才让它成为世上最甜的东西。
    是因为这是师姐给我的糖,才会那般甜的吧。
    姐姐好像也很喜欢这糖纸!那就送给你啦,这样就又多了一人跟我一样喜欢收集糖纸啦。宫冬菱观察着谢瑜的眼神,笑的比自己得到了新糖纸还开心。
    嗯,我很喜欢,谢谢小冬菱。
    谢瑜也笑了,像是一阵春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一下吹散了眼底心里的冷漠。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春天的模样。
    啊护士姐姐怎么还不做例行检查,是不是我一直扯着姐姐聊天耽误了你的工作?宫冬菱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声惊呼。
    谢瑜已经摆脱了最初的紧张局促,她摇摇头温柔笑道:我不是护士,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
    就为了你一人而来。
    小冬菱微张着唇,愣愣看向谢瑜,却见她眼底闪烁着光芒,笑意像是要融化一般,不知怎么她突然就相信了这一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满脸信赖地点点头。
    姐姐叫什么名字,如果可以的话,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虽然你是大姐姐,但是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幼稚,我们我们还都喜欢糖纸。
    宫冬菱紧张地攥住手里的那叠糖纸,有些结结巴巴。
    她的朋友实在太少了,只有同桌兰兰会勉为其难跟她一起玩,但是兰兰不承认自己是她的朋友,兰兰还有许多其他的朋友,只有上课的时间才会拉着她一起。
    漂亮姐姐说她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来,是不是意味着彼此能成为对方唯一的朋友?
    可就在这时,谢瑜敏锐的感知发觉门外传来一个由远及近地脚步声,有人来了,一种强烈的不安萦绕在她的心中,她总觉得梦境马上要碎了。
    谢瑜,我叫谢瑜,你可以叫我阿瑜,你一定要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因为似乎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谢瑜猜的没错,她的手指已经开始变得透明,恐怕在那人推开门的一瞬间,她便会彻底消失。
    那那阿瑜还会再回来吗?宫冬菱看着面前过于突然的变故,心中不知怎么,一下却对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腾起了悲伤。
    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宫冬菱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开自己一般。
    一种无力感蔓延,她根本毫无办法,似乎在见到谢瑜的第一刻起,她就知道这场相遇很短暂,片刻就会结束。
    嗯,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不过到那时就是你来找阿瑜了。
    谢瑜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点点阳光之下,柠檬糖果的清香似乎在空中蔓延,久久没有消散。
    这一切太像是一场梦,宫冬菱心中怅然若失,甚至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糖纸!
    她突然道,马上低头一颗颗数着自己手中的糖果,只见糖果的数量赫然少了一颗。
    阿瑜带走了糖纸!这个发现一下子就让她不安失落的心定了下来,阿瑜还说,她们一定会再见的,她相信阿瑜的话。
    这时,门被人推开,却只见方叔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个饭盒。
    怎么醒了?他的视线下移,却看到了她手上的糖果和糖纸,脸色一下就严厉了许多,都说了不能吃了,怎么不听话?若是不听话,小冬菱的爸
    方叔习惯了用爸爸妈妈让宫冬菱听话起来,可今天却是突然一停,什么没往下说,反而有些担忧地看向宫冬菱。
    爸爸妈妈是不是又不能来了宫冬菱的表情失落了片刻,不过下一秒她又重新燃起了小太阳的光芒,没事!我已经有新朋友了!
    而且是一个只为我而来的朋友!
    她握着那把糖果,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笑容却比外面的阳光更灿烂,照亮了所有阴霾走过的角落。
    这一刻,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柠檬香终于消散。
    而一个约定就这样生长于两人的心中。
    就在谢瑜沉浸在那梦境之中时,却根本没看见那凝珠之内,竟又是缓缓飘出了一截跟那神力光点极为相似的金色丝线。
    它肆无忌惮地从谢瑜的那锁链上的伤口之中钻入了她的身体,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瑜看完了宫冬菱最后那个笑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此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虽然屋内的光线很阴暗,但谢瑜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光将此处都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