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杀猪般的流水线俨然置备妥当,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冷酷屠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恰巧小鲤从侧门匆匆忙忙地跑来弱柳亭,满头虚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弯腰大喘。
朽月高兴地抓住她的肩膀问:“怎么样?马车行李都给她们准备妥当了吧?趁莫百川还没回来,我们赶紧安排把她们都偷偷送出去,等生米煮成熟饭,他不吃也不行!”
“夫人,大事、大事不好了呀!”小鲤跑得气都岔了,急得小脚不停乱跺。
朽月严肃地皱起眉,不急不躁,端得一身‘黑云压城城欲摧,我自俨然不动’的从容气概,淡定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别慌,万事有我,你慢慢说。”
小鲤摆摆手,努力捋直口舌向她说明情况:“汝州城内的所有民众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所有人都被下了降头一般变得疯疯癫癫,众口一词嘴里反复念叨‘杀了朽月灵帝’这句话,他们从四面八方络绎涌来,一股脑将莫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猜他们怕是收到了谁的指令,所以才全都失去理智……难不成是公孙若那边出了什么事么?”朽月冷静推测道。
“夫人,眼下情况危急,不仅仅宅子外面危机四伏,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受到某个讯号的鼓动,纷纷往弱柳亭汇聚!!”
“什么,来得正好!本尊的筋骨总算可以活动活动了!”朽月两手交握,十指关节掰得咔嚓响,准备赤手空拳前去迎击。
“老爷临走前让我务必好好保护夫人,不能让您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现在寡不敌众,小鲤建议夫人先躲一躲,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莫要逞这一时之勇!”小鲤不等朽月拒绝,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往小径跑去。
可惜两人跑到一半,又不得不原路退回来。
前路已经被一群神志不清的家丁给堵死,他们手里还举着刀枪棍棒,两眼空洞冷漠,嘴里整齐一致地重复喊着:“杀了朽月灵帝,杀了朽月灵帝,杀了朽月灵帝……”
“夫人别急,我们从另一条小路走!”
小鲤对莫宅的地形了若指掌,想到在假山后还有一条僻路,遂而转身带朽月往假山方向离开。
未成料想晚了一步,弱柳亭前前后后人满为患,她们被围困在路中央没有任何退路。
当前情况极其不利,两个弱女子寡不敌众,前后方和右面聚集了全府内几乎所有的家丁小厮和丫鬟,左边是广阔的深水湖,湖边栽种有一排无精打采的垂柳。
目前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一是遁水而逃,二是被乱刀乱棍打死!
小鲤深谙水性,一个小小池塘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当然选择水路自救,于是她小嘴往左边努了努,暗示朽月先跳水,她来殿后。
朽月没能理解她的意思,而且在恶神的字典里向来没有‘逃跑’二字,反正天塌下来她都不会慌,相信人定胜天,一鼓作气干就完事!
这位好汉身体力行,有模有样地撸起袖子,先后朝两手手心吐了口唾沫,然后一溜烟跑到柳树下,右手往下拽,左手往上拔,丹田铆足一股劲儿,柔腰稍稍一发力,转瞬轻轻松松地地把那棵大柳树连根拔起,好像拔根葱一般简单。
登时,所有人都愣了。
“夫人,你这是?”
这个片段,小鲤只在书中似乎见过……她一时愣怔在原地,不知说什么话应景,唯有拍拍小手以示嘉奖好汉的勇猛。
朽月一脸严峻,且对自己的行为不作任何解释,眼瞅着那些凶徒一窝蜂地冲到面前,她声如洪钟地朝小鲤大喊:“丫头,快蹲下!”
小鲤听话地抱头蹲在原地,只听得耳边风声嚯嚯,一大片柳叶纷杂落下,向她围靠过来的人好似下锅的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地掉进湖里。
朽月抡起碗口粗的树干往四周狂甩乱扫,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那些疯魔的下人身上,她犹如在挥舞一把扫帚,在清理一些不太听话的垃圾。
她向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打退堂鼓是不切实际的,她与其自己变成落汤鸡,还不如招呼众人下水。
周围那些发狂的家丁被处理得差不多,水里浮浮沉沉飘荡着一群人,上岸后又被扫下去,连续几次如此,他们只好安分守己地在水里呆着。
后面补位的选手远远看着手旋风火轮的彪悍女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可怕,出于逃生本能,他们竟然望而生畏地退怯了……
危机暂时解除,小鲤趁势把朽月带离现场,她们穿过假山虚掩的偏僻小路回到朽月寝室。
一进屋,小鲤赶忙落下两道门栓把门反锁,并将推了一张桌子抵住门扉,仔细确认门窗皆已关牢才放心,忙完之后小丫头口干舌燥,朽月递去一杯茶让她喝口水压压惊。
小鲤歇了会,兀自消化了下方才惊心动魄的场面,忧虑地抓起朽月的手,“夫人,硬闯是闯不出去了,莫宅附近集结了成千上万的汝州民众,我来时将莫宅大门都落了锁,不过坚持不了太久他们便会蜂拥而入地攻进来。”
“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本尊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只有别人怕我的份,我还真没怕过谁呢。”朽月摸摸小鲤被汗水濡湿的脑袋宽慰她。
小鲤不安地摇摇头,“这次不一样,您现在只是个食五谷杂粮的凡人,我们两个双拳难敌四手总是吃亏的,不如在这里先躲躲势头,安心等主人回来,他定有法子把夫人安全带离此处。”
“等等,你这话很奇怪,听你这意思,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身份似的。”
朽月嗅察到了一丝端倪,琥珀色的眸珠咕噜一转,分析道:“我方才还在纳闷,这里的人受到某种指引全都想杀我,而你却奋不顾身地来救我。所以只能说明你并没有被控制,现在仍旧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说吧,你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情况比较特殊……”小鲤支支吾吾,小手揉搓着袖口,心想瞒了那么些日子,这回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朽月索性替她回答:“因为你并非书中人物,简单来讲你并非公孙若所创造的人物,而是柳兰溪所创造的人物!你的主人根本不是莫百川,而是柳兰溪对吧!”
“夫人,您别生主人的气,他其实并不确认您还拥有以前的记忆,也不希望您继续卷入与文帝的争斗中,他不愿您再受到任何危险,情愿自己包揽所有,所以才没有立即挑明自己的身份。”小鲤声情并茂地和盘托出原委。
“这么说他孤身一人去对付公孙若了?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傍晚出发的,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和陆崇。”
朽月一拍茶几,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什么,他宁愿带上那痞子也不愿意带上我?”
小鲤干咳了几声,劝说:“夫人,此事就不要争了吧,主人也是为您好。”
“看在他还算机灵懂得进来救我们的份上,此事不与他计较。但现在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朽月还不至于斤斤计较,在大的事情上会适当作出妥协,同时不免有些担心。
小鲤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猜测主人一定是解决了文帝,《无名书》的作者兼主角一死,整个世界也会崩塌,书中角色定是受到了刺激才会对您发动攻击。”
“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公孙若没死,他在这个世界里是至高无上、不可磨灭的存在,只能说明你的主人想了某个办法将他困住,直接阻断了整个故事的发展。如果公孙若还活着,他必定会堂而皇之地耍手段,趁此借机报复柳兰溪。”
朽月几乎完整地还原整个事情的经过,不得不让小鲤心悦诚服,笑嘻嘻地夸道:“夫人真是神机妙算,如此一来,整件事都说得通啦!”
“咳咳,正常操作。”朽月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我还知道你是赤蝶鲤,上次我看他眼里好像只剩一条鱼了。”
小鲤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嘻嘻,我住在主人的眼睛里很少出来,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能瞧见夫人,所以一看见您可亲切了呢。”
朽月无奈地揉额,仔细一想,确实柳兰溪高兴的时候眼里的两条鱼都会跑出来,而他高兴的大多数情况,是和自己有关。
小妖孽的情绪总是关联着自己呀,喜怒哀乐皆为一人,孤注一掷,把赌注压在了一个不确定是否值得的人身上。
所以越重要便抓得越紧,故而容易落下患得患失的毛病,
朽月忽然知道自己心痛的原因了。
她贪恋那样因自己而起的笑,哪怕独自承受所有的苦痛也在所不惜。
朽月想着想着,忽严肃地拧了拧眉,纠正道:“别夫人夫人的叫,我嫁的是莫百川,可不是柳兰溪。”
小鲤掩唇偷笑:“一样的。”
潘月嫁的是莫百川,而朽月,已经爱上了柳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