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央捕捉到晚阴低落的情绪,忽地用爪子捏紧她圆乎乎的小脑袋,把头贴近她的面颊:“其实你很生气,对吗?”
晚阴心头隐隐作痛,魔头的每一句话都戳中她的痛处。的确,她很生气,所以离家出走,想要逃离该死的生活,逃离该死的命运!
“你管不着。”
晚阴眉头揪起一个小疙瘩,侧头瞪了他一眼。
“本座是管不着,”祸央指着黑球,兴味盎然道:“但你难道不想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
“你知道?”晚阴成功地被勾起了好奇心。
“呃,这个嘛,本座大概猜到了。或者你可以心平气和地问问它,问它叫什么名字,问它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这样岂不更直接点?”祸央那双狡黠的眸子眨了眨,贴心地给她提了个建议。
晚阴凝目沉思了会儿,瞅了眼黑球,犹犹豫豫地问:“大块头,你叫什么……”
话还没说完,祸央扼在她后颈的魔爪猛一用力,单手将她举与肩齐:“还说不是一伙的,本座随便下个套你就往里钻。”
“咳咳……”晚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面颊通红,两手试图用力掰开魔爪,她双眼充血,四肢渐渐无力反抗,意识到祸央对她动了真格。
那颗黑球从祸央靠近晚阴时,便龇牙咧嘴,情绪似乎变得不太稳定,浑身散发着悍戾的杀气,像是一只受到刺激的恶犬,谁敢抢它骨头,它就立马扑向谁。
祸央冷睨着黑球,语气不善地警告:“敢乱动一下,我就把她杀了。快退后!”
果不其然,这话起了明显的作用,见晚阴小命还攥在对方手里,黑球立刻从剑拔弩张变得乖巧温驯,还很听话地往后跳了几跳。
目的已达到,祸央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似乎觉得威胁一个怪物十分滑稽,兀自又张狂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听话,看来她是你的主人吧?”
黑球喜滋滋地跳了三下,当是认同。
外界的空气重新涌入口腔,晚阴剧烈喘息片刻,趁大魔头分心,口水一咽,心一横,手心燃起一把阴火朝身后狠狠挥去。
场上诸神尚困在魔障中,对血池前方发生的情景掌握得得一清二楚。但见晚阴出其不意地偷袭魔主,她那黑焰喷射出带有毒刺的火舌,不偏不倚地扫向魔头双眼。
祸央根本没防备会有这种情况,或者说没想到小丫头还有这样的伎俩,火辣辣的刺痛扎穿了眼膜般,视线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晚阴迅速挣开魔爪向黑球的反向跑去,大喊道:“戾,你快把大魔头杀了!”
黑球,是她身上戾气所滋生的产物,它真正的名字叫戾。
晚阴能看见所有人身上的阴暗面,唯独忘记自己其实也有那样悲观消极的一面。这些年,她有太多得不到宣泄的怨愤和不甘,她越是压抑,这股情绪便越无处不在。
所谓暗夜之力,并非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是她被一直关在心底的怨戾。
“原来你早就知道它的名字,故意不说的!”
魔头咬切牙关,一边捂着被烧瞎的双眼,一边依靠耳朵在努力辨别方向。
然而甫一说完,那黑球猝地冲过来,展开獠牙大嘴,咔嚓一下嘎嘣脆,直接把祸央的脑袋给生生咬掉,咕咚吞入腹中。
进食完毕,大黑球还不忘打个满足的饱嗝,蹦蹦跳跳地围着晚阴转。
不过转瞬,魔主的那颗脑袋就这么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
那群身陷身陷囹圄的神仙们跪的跪,趴的趴,仰的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瞪圆惊愕的大眼目睹这个震撼人心的经过。
没有鲜血喷涌的场面,祸央脖颈处的断口汩汩地往外冒着黑色煞气,他那没头的身子还笔直地杵在原地,像一具无头干尸,甚是骇人。
晚阴毫不犹豫地把这具无头尸体推入血池里,扑通一声,她的脸上溅了些血渍,亲眼看着祸央没入池底,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敢放松。
她胡乱地用衣裳抹擦脏脸,胸口起伏剧烈,大喘着粗气,冰凉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一双小手颤抖个不停。
这是她第一次杀生。
虽说不是她亲手杀的,可也是她教唆的,从小到大,她连只蚂蚁都不敢踩,今朝却不得不破例。
她目光环扫一圈同为人质的俘虏们,如果她不动手杀了祸央,祸央就会杀了自己,她一死,这里的上百条无辜性命都将惨遭毒手,所以这个杀孽她非造不可。
目前最大的危机是暂时解除了,但诸神依旧放不下心来,他们看晚阴的目光隐约带着几分忌惮,毕竟能杀掉魔主的人比魔主本身更为恐怖。
成见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晚阴不指望诸神对她有所改观,只希望哥哥能理解她不得已的苦衷。
“戾,你去帮他们身上的魔障都清除掉。”晚阴调整好心态,转头对那颗黑球令道。
大黑球是个头脑简单的生物,体会不到主人复杂的心理活动,接收到命令后,便欢欢喜喜地蹦到那些神仙面前,张开大嘴猛吸一通,迅速吃光了祸央留下的魔障。
压迫于周身的禁制彻底解除,众神很快恢复了自由,然而一张张恼人的嘴巴没个遮拦,祭坛前再度恢复一片吵吵嚷嚷的局面。
“小丫头,你就是晚阴?”
周炬身体素质还算硬朗,身上的禁锢一破除便走过去找晚阴问话。
说是问话还算较为委婉的表述,事实上,他那自视甚高的语气和质问没两样,仿佛忘记了刚才是谁救了他一命。
晚阴朝他礼貌地一点头:“是,我是晚阴。周伯伯,我哥哥常跟我提起您呢。”
她本想借哥哥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可惜那个老顽固板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老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混账东西!你可知你给大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因为你,我们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殉难于此,你心里难道没有一丝愧疚吗?”
“愧疚?我为什么要愧疚?我刚才不是帮了你们……”晚阴莫名有些委屈,实在没理解得了周炬生气的原由。
其实说白了,没别的特殊理由,周炬只是有气无处撒而已。
这堆爱看热闹的神仙是被阴神祭的噱头吸引来的,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要铲除阴神的念头,哪料到了天墟发现是个陷阱,死了一拨人后吃到了苦头,恼羞成怒反过来咬受害人晚阴一口。
这事简单点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为了杀你才死那么多人,所以都是你的错。
“别以为帮了一点忙我们就原谅你了!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还不知悔改,现在全天下因为你还不够乱吗?你个祸害精到底要作孽作到什么时候?”
“臭丫头,你是巴望着大家陪你一起死才甘心是吧?”
其他神仙脱困之后全都团团围了过来,一个赛一个义愤填鹰,横眉怒指着晚阴大骂不停。
“我们跟她说那么多废话作甚,没见她刚才心狠手辣杀人的模样,连魔主祸央都能轻而易举地除掉,还说你不是阴神?”
一个方脸大块头怒气冲天地上前质问,另一位谨小慎微的神仙拦住了他,劝道:
“神君,对面那颗黑球看着古怪,刚才还吞掉了魔主的脑袋,很明显是她的帮凶,我们还是离远一点为妙!”
大黑球是单细胞无脑生物,还在一旁的白骨堆上翻来覆去地滚滑梯玩,听到有人谈论到它,停下来朝那群人咧开大嘴扯出一个渗人的弧度。
它嘴里发出桀桀怪笑,兴许以为主人被一群人围着议论,很受欢迎呢。
所谓众口铄金,积非成是,无数流言蜚语堪比一把把真刀实枪,一下又一下地扎进晚阴的心里。
晚阴捂着耳朵,几度要被他们的唾沫淹没,崩溃道:“不,他们不是我害的,我真的不是阴神,求求你们,别骂了!除了祸央,我真的没杀过其他人,一切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少装可怜!天谕可说得一清二楚,你就是那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万恶之源,因为元尊处处袒护,才让你苟活至今!”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周围群情激奋,上百号人怒目切齿地对她声罪致讨,喋喋不休地遣责洁难。
晚阴孤立无援地站在那群人中,无力反驳别人的数落和谩骂,像极了一块被万箭穿心的人肉靶子。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身后那方血池,自祸央的无头尸体被推进去后,池子内的红色液体堪比一锅烧开的沸水,一个劲地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钟瞎子在这群神仙里面还算清醒,隐隐察觉血池有点不对劲,劝道:“诸位能不能听鄙人一言,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机,你们没有发现腐骨墟这座鬼境没有破除吗?”
他的话提醒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天神们,他们回顾周遭,乍然惊觉本已清除的黑煞雾气复又卷土重来!
神仙群里立刻爆发一阵慌乱,几百双眼睛惧怖不已,诧异不解道:“怎么回事,祸央刚才不是死了吗?”
没错,祸央死后,按理说腐骨嘘会随之瓦解,可惜不仅没有,此前被强风扫尽的雾气竟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现,犹如万马奔腾而过所扬起的滚滚喧尘。
转瞬之间,阴霾遮天盖地,将祭台层层叠叠地圈箍得水泄不通。
钟昀禛扶着半截幡杆起身,那双蒙了层厚厚灰翳的白眼陡然染了几分死气,龟裂的唇瓣抖了抖,说道:“魔主祸央曾炼筑三大鬼境,分别为腐骨、魔煞、蛊魂。其中,当以腐骨墟最为狠绝,里面处处遍布腐骨煞气,至今无人能从此境逃生。”
“那我们岂不是必死无疑?”那群神仙不安地面面相觑,同时又不免怀疑钟昀禛在危言耸听:“瞎子,你怎么对魔界的事如此了解?”
周炬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冷漠地觑了眼钟瞎子,“不过一幻境尔,哪有他说的那么邪乎!”
钟昀禛伫立在浓重的雾霾前面色严峻,贯彻实事求是的精神,顺势添了一把火:“若传言不虚,腐骨墟里头应该还豢养着一群残暴的高阶血魔,就算侥幸逃过煞气,也定然逃不脱这群不死不灭,以杀戮为乐的暴虐魔怪。”
瞎子的话马上得到验证,有人指着远方大声惊呼:“大家快看,黑雾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众人追循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祭台之外皆为漫无边际的幽暗阴霾,无数凶狞残暴的怪物潜伏暗处,它们亮出一双双血红的兽瞳,等待一场茹毛饮血的饕餮盛宴。
“是血魔!”
“大家快逃吧,这种可怖魔怪连阵法和结界都无法抵挡!不用再做无谓的防御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众神无不大惊失色,呼天抢地如热锅上的蚂蚁,有几个小辈慌不择路想逃出祭坛,谁知不小心被卷入黑雾中。
这无异于往饥饿的鳄鱼群里扔了几块生肉,无数野兽聚集飞扑上去,尽情地饱食大餐,一声声惨叫响彻长空,听得众人肝颤胆寒。
“稳住!稳住!大家别乱,就待在祭坛这里,哪儿也不能去!”
周炬急切地朝众人大喊,拿手里的拐杖拼命地敲击地面,努力维持住场上的秩序。
其实那几个鲁莽小辈被血魔啃食得尸骨无存后,已经没有哪个敢踏出祭坛,大无畏地献身充当饿兽们的餐后甜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骨祭坛前人人自危,诸神往中心靠拢缩成一个小圈,忙忙碌碌地张结护界。
诡异而恐慌的气氛于人心之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