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晏凌又不肯做声了。
可也没有离开萧凤卿的胸膛,她倾心依附着他,像落叶沉浸在水波中。
萧凤卿同样默然不语,全身心感受这份久违的信赖,手臂坚定而温柔地拥紧晏凌。
她衣裙上沾着大团大团血块,萧凤卿起初还以为是她受伤了,检查过后才放下心。
良久,晏凌沉闷的声音宛若从萧凤卿的胸腔透出来:“你是你,她是我娘,你们不一样。”
萧凤卿仰起头,让眼角的水光倒流回眼眶。
被这磨人的妖精摧折了九个月,他有过痛不欲生,有过相思成灰,亦有过出生入死,如今总算得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眼下这千回百转的情形,就算要他再因为她上一次刀山火海甚至下油锅,也值得了。
“哪儿不一样?”他半是打趣半是祈求。
晏凌充耳不闻,双肩又开始轻轻抖动。
萧凤卿面露疼惜,一下一下顺着晏凌的脊背,抵住她的耳朵,轻声道:“我以后把你当女儿疼惜宠溺,也把你当妻子爱护尊敬。”
“你说好不好?”他灼热的气息熨帖着她耳膜。
晏凌的脖颈被他烫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好……”她语声哽咽,背部起伏,字眼断断续续:“你骗我,伤我,利用我,还想杀我,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萧凤卿听她细数自己的罪状,内心巨海翻涌,苦涩地勾起唇:“嗯,我混蛋,猪狗不如,”
他摸索到晏凌的面颊,用毛巾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水痕,泪水冰冰凉凉,落在他指尖却彷如烈火灼烧。
“你当真是水做的?这么大个人了,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萧凤卿握住晏凌的肩将她扶正。
四目相对的霎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一怔。
她看到了他眼底充斥的猩红,他也看到了她堪比核桃的双眼。
两颗心俱是一震。
薄薄的雾气在晏凌清澈见底的眼中氤氲,她若无其事地撤开视线,心底浓烈的委屈却来势汹汹,攥紧手指才堪堪抑制。
眼前这个人,总能一眼洞穿她的伪装与脆弱,她讨厌这样,可也只有他能带给她这种感觉。
萧凤卿注视着晏凌秀美倔强的侧脸,忽然伸手,熟稔地触上她修长的双腿。
“春袖说,你能站起来了?”
晏凌冷笑:“本能罢了,过后还是老样子。”
“那也说明正在康复。”萧凤卿无奈,低声劝她:“既然如此,更要好好吃饭喝药。”
晏凌硬邦邦地回话:“我没胃口。”
话说完,眼角又潮润了。
她发着烧,脸颊显露芙色,鼻头也红红的。
萧凤卿盯着晏凌看了两息,内心渲染起尖锐的痛,他晲着那堆崭新的衣裙,涩声道:“我刚出世,母妃就死了,她死的很惨,生前还曾遭遇数人凌辱……就在我父王的尸体面前。”
晏凌错愕转眸,她震惊地看向表情苦涩的萧凤卿,心头突然被揪住了,痛楚席卷而来。
“你知道吗?她原本不用死的,是为了让我活下来才选择催产,甚至月子都没坐……”
萧凤卿的双眸骤然晕开一层蒙蒙阴翳,里头闪烁着激烈光芒,如月光下奔涌喧腾的潮水。
“她当时完全可以打掉我,剥夺我出生的权利,如此一来,就算会损坏身体,至少能减少一份逃命被发现的危险,可是,她终究用她的性命迎接我降临到了人世。”
晏凌抿了抿唇,她从来不知道老王妃的结局这么悲惨,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萧凤卿的过去。
脑海里又掠过摘星台的画面,任人宰割摆布的愤恨绝望袭上心头,将她对他的怜惜卷走。
萧凤卿似乎也觉得那段过往不堪回首,垂眸沉默了许久,再抬头时,眸中又恢复了温软。
他没有再提起宋芙妍,关于北境的记忆都太压抑太痛苦,他不愿意再把那种消极的情绪传染给晏凌。
“我不懂爱,因为我从小就背负着仇恨长大,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便是替族人复仇,所以我像个千面一人的戏子幽游于世间。”
萧凤卿自嘲地笑笑,缱绻得能滴出水的目光转向晏凌,唇畔的笑意十分苍白。
“我也没有真心,因为付出真心的代价太大了,稍有不慎,等着我的就是粉身碎骨。”
“直到……”萧凤卿凝着晏凌的眼神深沉幽邃,仿若藏着暗涌波涛,音色微哑:“我遇见你。”
晏凌的心底骤然一刺,想错开眼,可萧凤卿却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他近乎蛮横地拽着她。
萧凤卿强硬地打开晏凌微蜷的手指,抚平她掌心的月牙痕,然后与她十指相扣。
“昔年不懂爱,我无法明白母妃的选择,总觉得是自己的存在害死了她。”
萧凤卿轻轻摩挲着晏凌的手腕,熟悉的温度熨帖着她,她腕脉逐渐开始跳动得快速。
“而今我懂了,倘若我是她,我亦会做同样的抉择,所以你的母亲也不例外。”
晏凌羽睫一颤,贝齿下意识咬住嘴唇。
“阿凌,不要伤害自己。”
萧凤卿拧眉,拇指缓缓触上她樱色的唇,一点一点抚慰,这久别的温存刺激到了晏凌。
她猛然张嘴朝萧凤卿虎口咬下去,就像上次在山洞里所做的一样,她咬得很深,很狠。
浓郁的血腥味环绕在床榻间,萧凤卿拢起的眉峰反而松了,他一动不动地任凭她宣泄。
不知过去多久,晏凌颓丧地松开了萧凤卿。
一行血迹从她唇边蜿蜒而下,衬得她脸白瞳黑,形容骇人又该死的充满魅惑。
萧凤卿眸光微沉,突然用那只受伤的手扣住她后脑压进了自己怀里。
“你更恨我了我是不是?如果不是我,你不必离开大楚,身世或许早就揭晓,你的腿也不会受伤,你也许能救下他们。”
晏凌被禁锢在他胸前,手足冰凉,身体颤抖。
她抿了抿唇,咸腥的血味弥散口腔,与她颤栗的气息融为一体。
“你为什么不在呢?”晏凌呼吸一滞,忽然放声大哭:“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在?假如你在,你一定可以救回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