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遥身为内阁资历最老的大学士,按理说,所住的府邸应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偏偏,张知遥一直住着几十年前住的宅院,地处偏僻不说,宅院又小又旧。
张知遥的门生不是没想过向皇帝上书,为张知遥换一个新宅院,但都被张知遥拒绝了,理由他是住惯了这老宅子,孤家寡人的,住越大的院子便越觉得冷清。
早些年凤帝在位时,因她有意架空张知遥的权利,故而张知遥行事十分低调。而后来他跟秦砚他们联手,扳倒了凤帝,扶持嘉帝登基,张知遥也没有向众人昭示自己的野心,一直按着从前的风格行事。不早朝,不见客,每日不是钓鱼便是念经,偶尔还会进宫,给姜钰讲讲学,看着当真是无欲无求。
魏子安来的时候,张知遥正在摘妃子笑。南方的官员进攻了不少妃子笑,连着枝叶一路北上,到京城的时候,那果子还红彤彤的,可爱极了。
虽然府内奴仆不少,但是张知遥没有假手于他人的习惯,坐在棚架下,慢条斯理地用剪刀剪下妃子笑,放置在一旁的竹篮里。
“舅舅。”
魏子安走了过来,冲着他恭敬地行礼,没有了在旁人面前的孤傲,面对张知遥,他打心底里害怕与敬佩。
张知遥年逾五十,看着精神尚佳,头发却已是花白,都说他早年为九华国殚精竭虑,耗尽心神,是以才会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受人敬仰。
张知遥面容端正,剑眉浓密,双眸深邃,透着深不可测的幽光。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薄衫,若是不认识他的人,只怕会以为他是府中的管家。
“坐吧。”
大外甥来了,张知遥也没见几分喜色,只是将旁边的竹篮往他面前推了推。
“若是不急着走,帮我剪些妃子笑吧。”
魏子安也不敢一来就跟他提苏家的事,只能坐在他对面,拿起剪刀笨拙地剪枝丫。
张知遥看着他的手法,笑了笑,“错了,你要这样……”
他示范给他看,魏子安心里藏着事,对这些下人做的事也不太感兴趣,是以并没有学得多用心。
张知遥知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也没有主动开口,而是询问了些许日常琐事。
“好些日子没来了,你娘最近可好?”
魏子安点头,“昨日还听她说,等过两日空闲了再来府里看您。”
“她啊,就是个操心的命。”张知遥叹道:“从前张家家道中落,你姥姥姥爷都早早地走了,我一心考取功名,家里的琐事都是她在打理,若是没有她,只怕也没有我如今的成就。”
提起旧事,魏子安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沉默着听着。
张知遥似乎也没有回忆当年的打算,很快便止住了话题。
“下个月你便要成亲了吧?”
“是,到时候还请舅舅前来魏府观礼。”
“那是自然。”
张知遥又问了他的学业,魏子安一一回答,不算太差,但是也并不出彩。
东扯西扯的,好几次想开口,都被张知遥转移了话题,魏子安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舅舅,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想找舅舅帮忙的。”
张知遥头也不抬,也并不意外。
“我还以为,你就是单纯地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呢。”
张知遥不仅没生气,反而露出了几分笑意,看着十分亲和。
这位张大学士,之所以声名远播,桃李满天下,不止是因为其才学过人,于社稷有功,也因为其品行高洁,待人随和,名声极佳。所以哪怕他已是天命之年,哪怕他已退隐年余,他在朝堂的影响力丝毫不减。
魏子安有些不好意思道:“舅舅,今日,我也是为了胭儿,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找您……”
他简单地将苏家跟邵家的恩怨说了,张知遥没有半点惊讶,显然早就收到了风声。在他提到苏九的时候,他还多问了一句。
“那个苏九,我记得之前是与你定过亲的吧?”
魏子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苏九,只得点了点头。
“不知道怎么了,几个月前她突然性情大变,这次苏家的祸事,有一半也是她惹出来的!”
张知遥没有说话,目光幽深地盯着虚空,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
魏子安道:“舅舅,再怎么说胭儿也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总不能看着她妹妹跳进火坑,所以还请舅舅帮我这个忙。”
“你今日来,你娘不知道吧?”
魏子安脸色一僵,点了点头。
张知遥扯了扯嘴角,“你娘向来雷厉风行,最是不喜欢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魏子安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看出了他的忐忑,张知遥好心松了口。
“行了,你都求到我这里了,我若是不帮忙,这个舅舅也太不称职了。”
魏子安大喜,“谢谢舅舅!”
张知遥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邵家那边,我会让人施压,但是人家毕竟死了儿子,鱼死网破也说不定,到时候我未必还能帮你收场。”
魏子安忙道:“只要舅舅出马,就一定没有问题。”
张知遥在他心里,那是比皇帝还要崇高的存在。
张知遥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对这个大外甥,他还是很疼爱的。
想到了什么,他道:“虽然你跟苏胭快成亲了,但是苏九那边,也别做得太绝。”
魏子安皱眉,这是张知遥第二次提到苏九了。
“我知道了。”
“她娘好歹救了你跟你娘两条命,日后苏魏两家也是亲家,你与她也要多亲近亲近。”
魏子安眉头皱得更深了。
“去吧,代我向你娘问个好。”
张知遥给他装了一篮妃子笑,让他带回去,魏子安伸手去接,无意瞥见他袖子滑落,露出了小半截手臂,上面遍布几条血红色的丝线。
魏子安微惊,抬头看他时,张知遥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拉了回去,十分和善地让人送管家出去。
魏子安站在张府门口,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府邸,心里升起了一丝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