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在骇人的雷光照耀中,一个清瘦的身影跪在山洞前。
抓着泥土的雪白手臂青筋暴凸,顾九渊那双遍布血色的黑眸睁得极大。
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混着唇角溢出的鲜血滑落,衬着他扭曲的面容和满身血污,在雷雨交加的夜恍如修罗。
体内暴走的真气蛮横地冲击经脉,熔浆般炙热,灼得他全身恍若烧红的铁块。缕缕白烟从他身上冒出,很快就被大雨覆灭。
砰
又一道雷电击在山洞边上的山石上,顾九渊瞳孔骤然紧缩,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冲击脑仁,他身体不住痉挛,痛苦得五指紧抠地面。
忽然体内气血一阵翻涌,顾九渊张口,噗的一声,一大口淤血喷洒而出。
脑中的淤塞被打开一条通道,顾九渊连日来混乱的神志恢复一丝清明,受损的心智亦恢复至少年时期。
清醒过来的那一刹,剧烈的疼痛让他呜咽着蜷缩成一团。
风雨在耳旁咆哮,顾九渊怔愣了下才缓缓抬眼。待看清自己所处之地,心中盛满惊骇。
这是哪?
!可还没等他弄清楚状况,顾九渊瞳仁一颤,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渐渐失了焦距,整个人被烈焰包围,意识几欲融化在那高温之中。
无数热流朝着下半身涌去,头脑胀痛得快要爆炸!
关衍走近山洞时看到的就是面色潮红的顾九渊在暴雨中痛苦翻滚的情形。
男人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急切,踏着雨水飞奔过去。
别怕别怕!
迷糊中,顾九渊感觉自己一下子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混乱中有人用力把他抱紧,笨拙拍抚。
男人身上冰凉的气息让他体内四处作乱的真气更加狂暴,埋在关衍怀里的顾九渊双眸眸色沉沉宛如出闸的野兽般散发着危险渗人的红光。
像被花蜜吸引的蜂蝶,他无意识地揽住关衍脖颈,在那一片裸露在外的肌肤流连。
关衍只当他又要发疯咬人,忙用力把人锁抱住。
顾九渊皮肤滚烫通红,那热度透过雨水打湿的衣衫传递到关衍手中,让他心中担忧更甚。
男人温和低沉的嗓音落在让顾九渊耳中,他眨了眨眼,赤红的双目盯上关衍说话时滚动的喉结,像野兽盯上猎物般毫不犹豫的啃过去
感觉脖颈传来轻微的刺痛,关衍一愣,低下头。
担忧的眼眸对上顾九渊野性十足的眼,关衍心头一跳,正欲开口,顾九渊已经啃咬上他的唇。
男人的唇和他刚毅坚硬的外表不一样,温热而柔软,叫人欲罢不能。可顾九渊来不及细细品尝,破栏而出的凶兽在大脑里叫嚣着,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把这个男人生吞入腹!
那带着铁锈味的唇贴近,让关衍脑子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待察觉顾九渊在做什么,他如遭雷劈,忙把人推开。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红得像熟透的果子,一颗心如狂风中的树,摇摆不定。
顾九渊艳红的双眸眸色愈深,不管不顾地扑回去。关衍紧绷着脸,把他手臂反锁。
顾九渊头往后一侧,张口咬上他下巴。关衍面上的晕红又加深一分,加大力气把他摁住。
原本四肢剧痛使不上力,再被关衍这般制止,得不到纾解的顾九渊仿佛全身血液灼烧殆尽,千万只蚂蚁在骨髓里啃噬,无尽的痛苦让他愈发癫狂。
在关衍眼里,顾九渊此刻就像是个饿疯了小狼崽子,还是非要在自己身上啃下一块肉才甘心的那种。他怕伤到顾九渊不敢下重手,只好凭借体魄和力气把顾九渊压住。
两人在雨里厮打翻滚好一会,顾九渊最终脱力被关衍抱坐在地。
最难熬的时刻在方才的挣扎中度过,理智从欲望的漩涡中挣脱出来,顾九渊虚脱地靠在关衍身上,神志逐渐回笼。
他怔怔看着雨幕,满心茫然。
这是哪里?
他是谁?
他刚才怎么了?
好痛。
乖一点!别再闹了!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顾九渊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
模糊的视线中,满脸雨水的男人红着眼眶紧紧抱着自己,那硬朗的面容满是关切与焦灼。
一瞬间,脑海中无数画面蜂拥而至,满身泥污的他,眉眼温和的男人。送吃、投喂、洗发,全都是男人照顾他的!
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漆黑寒冷的夜,顾九渊被风雨冲刮得发凉的心飘落在地。
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板,顾九渊努力想要抓住关衍,无奈全身酸痛,手指头都动不了。
瞧他睁着双红彤彤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自己,关衍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把一颗淡黄色的小块塞进他嘴里。
顾九渊下意识地抗拒,可舌尖触及那东西的时候,发现是甜的。
甜滋滋的味道让舌尖留恋不已,顾九渊舌头推着糖块翻滚几圈,到底舍不得吐出来。
关衍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般道:好了,没事了!
舌尖卷着糖块压在后牙槽,顾九渊头抵着男人宽厚结实的胸膛,咬牙承受体内慢慢消散的痛楚。
雨点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两人身上,关衍用身体为顾九渊挡雨,可他身上的蓑衣早被雨水侵透,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山洞被落石堵住了,没办法住人,山上也不安全,你暂时去我家住吧。
关衍说着手臂一发力把人抱起来。
身上的蓑衣厚重,脚下雨水堆积山路泥泞难行,可关衍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顾九渊紧紧埋在他怀里,口腔中的糖一点点融化。
汲取嘴中的甜味,呼吸着男人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心慢慢静下来,体内肆虐的真气海水退潮般缩回丹田中,差点把他逼疯的那处也平静下来。
第8章 第八章
一路风雨飘摇,关衍凭借过人的毅力终是平平安安把顾九渊带回家。
推开家门,将人放在椅子上,关衍转身把身上沉甸甸的蓑衣脱掉。身上一轻,他长出一口气,顿时觉得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顾九渊看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眸光颤动,嘴唇抿了抿。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为防止感染风寒得尽快换上干净的衣衫,关衍顾不得避讳,直接把顾九渊满是泥污血水的衣服扒掉。
顾九渊耳根发热,艰难地抓住裤带。
关衍一愣。
顾九渊一双泛红的黑眸目光铮亮的看着关衍,满是羞窘。
疯傻时,他不懂羞耻,差点在关衍面前脱光光,现在他恢复了神志,只是脱掉上衣都觉得难为情!
被雨水冲刷稍显白皙的脸庞因主人内心窘迫而染上艳色,看得关衍惊疑不定。
和少年相处数日,他还未曾在少年脸上看到如此明确表现出情绪的神态
稍稍犹豫,关衍撒回手,取来毯子把顾九渊裹住。
不脱就不脱,洗个热水澡再换裤子也行。关衍如是想,站起身三两下把湿透的上衣脱了。
男人猿臂蜂腰,一身肌肉漂亮紧致,十分惹眼。尤其被湿透的裤子紧裹住的臀,饱满挺翘,其下的大腿健壮修长,线条优美。
顾九渊怔怔看着,脑袋里又蹦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昏暗的山洞中,他执意抚摸男人光裸的胸膛,男人窘迫地抓住他的手
阴凉的水边,他把衣裤撕掉,满脸无奈的男人曲腿把他压在地上给他套裤子
顾九渊觉得脸上更热了,他目光游移间扫到关衍脖颈,顿住。
那里有几个深浅不一的印子。
是他咬的。
发疯时啃咬关衍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里浮现,顾九渊飘忽的目光扫过关衍下巴,最后落在他唇角,而后面颊滚烫。
关衍没有当着顾九渊的面换裤子,他穿好上衣转身又给顾九渊塞了一颗糖。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顾九渊就收回了目光。冷不防一颗糖被塞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又在口腔蔓延开。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甜味一丝丝渗透到心底。
回来的路上关衍就发现顾九渊已经安静下来。他看着此刻乖乖坐在椅子上,眉眼低垂的吃着糖,一边腮帮子鼓起与之前在雨中发疯吼叫判若两人的顾九渊,和颜悦色地说:我去烧热水,你坐会。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好,不用感到拘束。
言罢,匆匆走进厨房。
关衍被湿透的布料勾勒出的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在行走间尽显,顾九渊盯着那腿远去,微微收拢手中的毯子。
风雨拍打着门窗,有风透过门窗的缝隙吹进来,呜呜叫着如同鬼嚎。顾九渊裹着毯子缩坐在椅子上不动,只用那双泛红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眼前的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家具老旧,布置简单,看样子关衍并不富裕,可屋子被关衍收拾得干净整洁,看起来很舒服。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转角的房间放置着木架子和笸箩,上头似乎晾晒着草药。
关衍是个大夫?
顾九渊细细回想了下,模糊的记忆中,关衍的确有给他把脉过,当时关衍好像还说了什么来着。
说了什么?顾九渊顿时愣住。
他刚刚才清醒了些,神志还颇为迟钝,往深处去想,脑袋便一阵阵刺痛。
正皱眉,一碗生姜红糖水被端到面前,男人磁性低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喝点姜水驱寒。嗯,有点辣,稍微忍耐一下。
顾九渊看着碗里棕红色的汤汁,眉头皱得更紧了。
关衍看他不动,便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那一碗咕噜噜灌下去。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顾九渊红着脸轻轻咬了下舌尖。
关衍抬手随意擦了下嘴角,道:一点也不难喝,你这碗我还多放了些红糖。说着把碗推到他嘴边,目光带着鼓励。
顾九渊和他对视了会,低头瞅着散发热气的碗,慢慢把唇凑过去。
入口的汤汁辛辣微甜,的确不难喝。
看他这般乖觉,关衍心中颇觉欣慰。
到底还是个孩子,多哄哄就好!
一碗热辣滚烫的生姜红糖水落肚,身体很快暖和起来。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毯子,顾九渊几乎要被捂出汗。
关衍没忘记他还穿着脏污湿透的裤子,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水已经打好了,你去洗个热水澡,把裤子换了舒服些。
顾九渊默默看着他不动,关衍想了想,道:待会洗完澡,我给你做个吃的,吃饱好睡觉。
有吃的总该有反应吧?关衍心想,可顾九渊还是不动。
顾九渊眼神略急,在心里暗暗咬牙。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尚未恢复体力的他,身体和脑袋一样迟缓。
关衍好脾气地道:罢了,我抱你过去。
顾九渊嘴巴张了张,但发不出声音。他抿直唇角,努力去调动肢体,终于在关衍伸手过来的时候,探出一只脚。
他不排斥和关衍亲近,可潜意识里排斥被关衍当做柔弱之人对待!
看他一只脚伸落地,关衍心中愈发惊讶,不动声色地牵着他的手往洗澡房走去。
顾九渊走得艰难,腿脚酸痛无力,颤颤巍巍,他咬牙极力稳住才没有跪倒下去。
似是察觉他不妥,前头带路的关衍特意放缓了脚步。
望着自己被关衍包裹住的手,顾九渊心里刚升起的浮躁缓缓平复。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热,掌心铺了层厚厚的茧,被这样的手牵着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安心。
他走得慢,落后关衍半步,目光落在关衍下半身上,刚舒缓的眉头又皱起。
男人一直在忙活,身下的裤子还湿漉漉地黏在腿上。
关衍丝毫不觉,把人带进洗澡房后,指着浴桶边上的小楼梯,道:从这上去。
顾九渊扫了眼,发现洗澡房配置挺齐全的,浴桶木盆好似经常被使用,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怪异。可他脑子还混乱着,具体也不明白这丝怪异从何而来。
被关衍牵引着连人带裤地走进水里,温热的水抚慰肌肤,隐隐作痛的经脉终于得到舒缓,顾九渊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倚在桶壁上小憩。
关衍也没指望他会自己动手洗澡,拿了葫芦瓢舀水给他冲洗头发。
既然决定收留顾九渊,关衍这回打算仔仔细细的把人洗干净。
当布巾擦过顾九渊面颊,少年被泥污掩盖多日的真面目露出来时,早就心有猜测的关衍还是忍不住震惊。
少年生了一张极其出众的脸,其眉眼艳丽,五官恰到好处,美得让人心悸。
不似那些唇红齿白的柔弱少年,眼前之人全身上下透着股冷意,尤其额角上的擦伤,为他昳丽的面容增添几许锋锐和戾气。
这样美得尖锐的少年更让人心动难忘和催生他人心底的采撷之意。
综合之前种种,关衍敢断定,眼前之人绝对出身不凡。
男人的动作忽然停下来,顾九渊眼皮一掀,把关衍眼中的惊艳收入眼底。
丹田中的真气一刹那间有暴动的迹象,可关衍眼中只是单纯的惊诧,并无其他情绪。顾九渊下意识紧绷的背逐渐放松。
少年目光黑沉沉的,关衍愣了愣便回过神来。他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既然来了我家,你安心住下就好。
他猜想顾九渊之前定是锦衣玉食,补充了句:屋舍简陋,你别嫌弃。
关衍话语中满是真诚和善意,顾九渊心头微动。
他脑子不大清醒,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仅有的不多的记忆全都与关衍有关。如果离开关衍,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且,他也并不想要离开。
关衍并不是个多话之人,可顾九渊一直不出声,两人以后又同住一屋檐下,总不能连个称呼都没有。于是他问:我是关衍,我该叫你什么?
顾九渊眨了眨眼。他想起那日关衍写下的两行字。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眼前的男人叫关衍。
他早就记在心里。
关衍探了下水温,桶里的水尚且温热,不用担心顾九渊冷着,便取了布巾给他擦干头发。
你要是忘了也无妨,我关衍顿了下,想到初见顾九渊那日正好是初九,询问道:我暂且唤你小九如何?
小九?关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