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的滑向深渊。
回去以后他坐在床头怔怔想了半宿,感觉好像有一道道绳索将自己绑得严严实实,挣扎不脱。但是,消极应对绝不是好办法,他决定做点什么。
走出卧房,来到外厅书案前,赵然将油灯点燃,望着那一抹孱弱却不灭的灯火良久,然后他摊开一张书写用的南平白纸,取笔研墨,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个名字:宋致元、蒋致标、张致环、刘致广、陈致中、马致礼……
双眼直勾勾瞪着这几个人名,半晌,他忽有所悟,重新取过一张白纸,将这些名字誊写到纸页左侧,然后在纸页右侧相对应的空白处写下各自的职司:寮房巡照、经房高功、典造房典造、经房经主、经房静主、经房道童。想了想,他又在左侧最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在右侧最上面加了一个“监院”,在右侧最下面添了“客堂门头”、“库房库头”,然后开始划线勾连。
宋致元和蒋致标的线条箭头都指向“监院”,张致环指向“寮房巡照”,刘致广指向“经堂高功”,陈致中没有明确的觊觎,赵然犹豫片刻,将他的名字和“典造房典造”勾连在一处,剩下的马致礼划到“客堂门头”,自己则与“经堂静主”相连。
赵然发现,在这个对应表格之中,除了宋致元和蒋致标的目标重合外,其余之人都有各自的对应位置,彼此之间不存在分歧。
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构思浮现在脑海中,赵然拄着腮帮子开始冥思苦想。思索良久,他不得不承认,也许这个构思确实有一定实现的可能性,但如果要想实现这个构想,就必须解决宋致元和蒋致标二人目标一致的这个主要矛盾,只要解决了这个矛盾,其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赵然决定去见一见蒋高功,他必须和蒋高功当面谈一谈!
这几日蒋高功都不在无极山,据刘经主说,蒋高功因为俗世家中有事,向监院告假了。但赵然觉得,这么关键的时刻,蒋高功不在无极院中坐镇,却反而告假下山,赵然很怀疑他是否真是下山回家。他猜测蒋高功和于致远一样,或许走的是高层路线,这几日很可能是去西真武宫之类的地方求助去了。这个猜测令赵然十分忧虑,倘若宋巡照和蒋高功二人为了监院一职产生激烈碰撞,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棘手了。
除了早课和晚课,赵然连续三日蹲守在无极山的山门下,心中愈发焦躁。这天午后,赵然晚课已毕,再次出了山门,又到山下蹲守。等了半天,没等到蒋高功,却撞见了从山上下来的金久。
金久沿阶快步而下,在赵然面前勉强施了个礼,双手拄腰气喘吁吁道:“赵道长,可算找到道长了!”
赵然满脑门官司,哪里有空谈论举荐金久受牒的事情,眼望山外来路,不甚耐烦道:“何事?是为举荐名额么?你放心就是,我会尽力的。”
金久喜道:“多谢道长!呵呵,事成之后必有厚报!那个……还有一事……”
赵然打断道:“我这几天很忙,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忽然想起来,这厮是县尉之子,不正好可以让这厮出力帮忙找人么?于是拽住金久问:“可知晓蒋高功的行踪?我有急事寻他。”
“呃……这却不知…..”
“那就快些帮我去找,嗯,你父不是县尉么,可否调些捕快差役一同打探?”
“这个容易,我去谷阳县找人帮忙……”金久拍着胸脯道。
“嗯,先去蒋高功俗家府上打探,若是不在,再往别处……通往龙安府官道的鹿桥驿也问问……有了消息速速告知我,我有急事拜见蒋高功!有马么?那就好,快些个!”
望着骑马绝尘而去的金久,赵然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有金久这个地头蛇出面,事情果然顺利了许多,到了傍晚时分,金久便传回了确切消息,蒋高功就在谷阳县东北的自家田庄内,打探消息的捕快说,他亲眼见到蒋高功出门送客,送的是两位不知来历的道长。
赵然心道恐怕这两个道人与蒋高功谋取监院一职有关,自己还得抓紧才是。金久很是机灵,来时已为赵然带来一匹马,赵然随口夸了金久两句,翻身上马,跟随金久和捕快就像蒋氏田庄而去。
蒋高功的宅院占了谷阳县东北木鼓山下好大一片土地,周围结村而居者,都是田庄的佃户。其实以赵然现在的财力,要置办这么一座庄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在这个世界可谓孤身一人,没有什么真正血缘上的亲族,所以并不需要。赵然打量着这座庄子的时候也在想,或许等他再过二三十年,财富积累到一定厚度,权势攀附到一定高度,建一所庄子,娶上几房**美妾也是不错的选择,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置产。
守门的仆役听说来者是无极院经堂的道士,不敢怠慢,一面向主人通报,一面将赵然和金久引入门房看茶。须臾,赵然又被引入内院,穿过几道回廊和水榭,来到蒋高功的书房外。
蒋高功已在书房台阶前等候,笑吟吟地将赵然请入房内奉茶,这番礼遇自然是破格了,却令赵然接下来谈话的信心更足。
“这些时日见不着高功,师弟我不得已,只能来庄上拜访,冒昧打扰之处,还望高功见谅。”
“好说,好说,你我师兄弟之间,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家中有些俗务,非得我出面才好,不得不告假了几日……怎地,院中有什么急事么?”
“呃……其实有些事情,本与师弟我这小字辈的无关,但……高功师兄你知道的……人在道门,身不由己,不得不冒昧前来。高功师兄教导我经文学识,我敬师兄如师长,若有胡言乱语之处,还望高功师兄不要计较。”用很含糊的话语开头,是赵然路上就想好了的,目的就是要让蒋高功以为他代表了另外一些人,否则他一个小小的念经道童,蒋高功有什么必要和他谈论升迁转职的大事呢?
蒋高功果然来了兴致,脸上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听说钟监院要上调西真武宫了?”
蒋高功颌首示意自己知道这个消息,赵然又道:“如此,无极院监院一缺……不知蒋高功有何计较?”
蒋高功背靠黄梨木椅,左手手指在几案上轻叩几轮,缓缓问道:“师弟是替别人来问的?”
“是。”
“替谁?……宋师兄?”
“呃……不全是……”
“哦?还有谁?莫非……”
“呵呵,师兄高见!”
蒋高功手指轻叩几案,闭目沉思片刻,忽然笑了:“师弟可回复宋师兄,他入门在我之前,资历比我深厚,我是无意与他相争的,请他切莫困扰,宽心就是。若是宋师兄有何难处,我也愿意鼎力相助,决不食言!”
一言既出,令赵然感到不可置信,他想起刘经主说过,蒋高功要将自己的高功一职腾出来给刘经主,可今日听到的显然不是这样,难道蒋高功是在给自己下套?不应该啊,都混到如此身份了,你可以选择沉默,但绝不能当面撒谎!
“可我听说,高功师兄似有离开经堂之意?”这个问题赵然务必要搞清楚,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被人随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蒋高功沉吟片刻,忽道:“听说师弟你和馆阁之地的那些仙长们颇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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