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听着啪地关门声,眼睛一眨。他摘下眼镜放下剧本,揉了揉眉心。
    他去看贺暮父母,纯粹是因为老两口以前是真的把他亲儿子的养,加上他也很敬重贺暮,所以才会去贺家过年。但他没想到柏炀对这事的反应能这么大,也许柏炀比他想象的还要喜欢贺暮。
    无论如何,他还是相信,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也没招。他可以沉默地向柏炀走99步,但最后一步一定要是柏炀坚定地走向他。最后这一步里,但凡柏炀有一丁点的彷徨和犹豫,他都不要。
    柏炀坐在屋内,脸色不太好。
    他也说不清他现在对贺暮的感觉。
    小时候他家不太平。他爸天天不着家,外面养着一堆小情儿,他妈也是爱玩爱闹,对他也是散养为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导致他小时候性格不好,暴躁孤僻又易怒。所以当他身边出现个出身腐书网,父母恩爱,性格又温文尔雅的大哥哥贺暮,他天生的就想要靠近。
    他打架受伤,贺暮替他包扎,告诉他暴力是最低级的手段;他爸妈在家撕逼争执,贺暮把他带到自己家,避开纷争;他考试不及格,贺暮给他讲知识点,又模仿大人的笔迹帮他签字。
    这样温柔且天之骄子的贺暮,没有人会不喜欢。
    直到当他和贺暮之间钻出个陆念,贺暮把对他做过的事也对陆念做时,他控制不住地产生了危机感。尤其是陆念对着任何人都是礼貌谦逊的模样,唯独对他就是尖酸又刻薄,他自然而然地就把陆念划到了敌对方。
    现在猛地让他去想对贺暮的感情,他只剩下潜在的占有欲。这么多年的记忆里,他和贺暮的高光片段寥寥可数,倒是和陆念的斗智斗勇的事儿,他能抖出来一箩筐。
    退伍到现在,他一直觉得他和陆念相处的还行。他不太想打破这种状态,但他没想到,陆念这人精,一边折腾着他,一边私下还和贺暮联系的飞起。
    他以为他和陆念现在勉强算的上朋友,但没想到陆念还喜欢着贺暮,背着他还留了一手。
    合着什么便宜都让他陆念给占了。
    翌日,陆念睡到自然醒,简单洗漱后走到客厅。柏炀刚晨跑回来,顺带在超市买了速冻水饺,现在正在厨房里捣鼓。柏炀探出头和陆念对视一眼,又很快把头收回去。柏炀不开口,陆念也不主动。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陆念盘腿坐在地毯上,趴在茶几上继续研究《清渡》剧本。既然决定了要接《清渡》,他就不会草草应付了事。
    柏炀端着饺子走到餐桌前,不太自然地咳了声,陆念低头在本上勾画两笔。柏炀又夹了了个饺子,金属制的筷子和陶瓷盘子发出不大不小的清脆响声。
    陆念头也没抬,只是把剧本往后翻了一页。
    仿佛两人处在同一空间的不同时空。
    陆念心无旁骛地在本上画分镜,没留意到柏炀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柏炀弯腰敲了敲他的桌面,吃饭。
    陆念抬头看了柏炀一眼,合上笔记本扔下笔,正要站起身,他腿上一抽,跌坐在沙发上。
    盘腿坐地久了,腿麻。
    陆念嘶了声,抱着小腿,窝在沙发上,轻轻敲打按摩小腿肌肉。
    趁陆念低头的功夫,柏炀侧头轻嗤。他又转回视线,绷着脸,吐出两个字,活该。
    陆念睨他一眼,一边揉腿一边摸过手机,调出收款二维码,设了个5000块的金额,往柏炀眼下一扔,昨晚你损害公物,麻烦交一下罚款。
    柏炀顿了下,顺着陆念的视线,望向客卧的门,这才想起来他昨晚摔了门。
    不是,这也要收费?
    他哼了声,有样学样地也从手机上调出收款码,扔到陆念面前,你先结一下昨晚修门的费用。
    昨晚,我全程没提过让你修门。休息的差不多了,腿也不疼了。陆念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向餐厅,还有,我说过,谁要用指纹锁,谁就去修门。
    说着,他坐在餐桌前,夹起桌上的一只水饺,不疾不徐地塞进嘴里,全然不顾身后猛地加重的呼吸声。
    很快身后的手机就响起三道转账提示音,xx宝收款到账5000元。
    三笔一共是15000元。陆念开始还有点诧异,想不明白后面的10000是怎么回事。但很快他就了然,他之前逗柏炀,说是住他家500一晚,一万包月,柏炀这是又续了一个月的租。
    陆念眨了下眼,继续吃东西,难得的没有哼哼唧唧抱怨东西不好吃。
    柏炀在陆念对面坐下,我今天去趟贺家。
    嗯。陆念咬开饺子,脸上没什么异色,你是该去看看贺家二老。
    柏炀没说话,低头吃东西。
    饺子突然就不好吃了。半晌,陆念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角,等下我和你一起去。
    柏炀夹饺子的手顿了半秒,抬眸看了眼陆念。
    陆念抬起下巴,点点柏炀身后的酒柜,上次有人给我送了瓶酒,我要拿给贺叔的,但昨天忘了。
    柏炀咬开饺子,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饺子里的汁水猛地呲了出来,溅了一身。他扔下筷子,扯过纸巾擦拭污渍。
    他能听出来陆念这是临时扯的慌,目的就是不让他一人去贺家。
    爱的可是真够深的,真是该给陆念颁个奖呢,感天动地真爱永恒无敌大奖。
    饭后,柏炀洗碗,陆念站在酒柜前,取出两瓶好酒。
    随后一句扯谎,就得搭上两瓶好酒,但好在是送给贺叔,他倒没那么心疼。
    玻璃酒柜上反射出青年的脸,陆念盯着那张脸看了会,低头啧了声。
    草率了,他这个决定草率且冲动。但刚刚心里的异样,他实在没办法控制。
    两人到贺家时,贺父贺母已经等了多时。见到柏炀来了后,贺母眼眶微湿。
    她算是看着柏炀长大的,当年要不是由自家儿子引出那档子事,柏炀也不至于被连夜塞进部队,她们连去送的时间都没有。一晃都六年了,柏炀从毛头小子长成了今天有模有样的大人。
    贺母迎上来,拉着柏炀的手,小柏,快过来坐下。
    好。柏炀对贺母也有着天然的亲切。他把手中的礼物放下后,任贺母拉着他坐到沙发上。
    贺父也坐在一边,眯眼打量柏炀,颇为欣慰,你小子现在看着有点人样了。
    以前我就没个人样?柏炀顺着贺父的话,跟他开玩笑。
    陆念洗完手出来,正巧出来听到这么一句。他顺嘴接了柏炀的话,没有。
    柏炀回眸扫了眼陆念。陆念无所畏惧,径直坐在沙发上,打架翘课挂科抄作业,你以前做的哪件事,和人能沾的上边?
    贺父被逗得捧腹大笑。当着长辈的面,柏炀不想回呛陆念,只能剐了眼陆念。贺母知道这俩小孩从小不对付,经常一点就炸。她怕两个小孩吵起来,连拉着陆念起身,让陆念陪她一起去做饭。
    陆念走后,柏炀和贺父又聊了会,气氛很是融洽。柏炀倾身为贺父斟满茶,酝酿了半天,他开口询问,贺叔,陆念是什么时候转的专业?
    你前脚刚进部队,他后脚就转了专业。贺父吹开茶叶上的浮沫,我们当时都说他疯了,劝他冷静,就连贺暮都没把他劝下来。
    小陆这孩子,你看着温顺好说话,但骨子里倔得很。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儿,他就不会松口。
    柏炀嗯了声,又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那他为什么要转专业?
    贺父看了柏炀一眼,而后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
    见贺父不言,柏炀也不再催问,他端起小茶杯,浅饮着。
    小柏,既然说到这,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贺父放下茶杯,当时你进部队走得急,我也没来得及问。现在我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冲动?
    柏炀不假思索,像重复了万遍般的脱口而出,暮哥的名誉不配被那渣子玷污。
    贺父笑了下,所以,只是为了贺暮的名誉,你就赌上了你的六年人生。小柏,你觉得这是笔划算买卖吗?
    你不觉得这就像狗血电视剧里,用爱情和一条腿做对比衡量吗?
    柏炀刚想说话,贺父打断他,柏炀,如果你在十三四岁时,干了这种蠢事,我可以理解你是少年心气作祟。但你当时十七岁,已经步入了青年人行列,你觉得你还会因为这种低级蹩脚的理由,去做这种傻事吗?
    柏炀,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你是为了什么打架。贺父端着长辈的架子,认认真真道,贺暮明确告诉过我,他只是把你当弟弟,你们两个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作为贺暮的父亲,我希望我儿子这一辈子过得潇洒快乐,不受限于任何繁琐的不必要的情情爱爱。同时我作为你的长辈,我也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幸福。我不希望你要一直背着为了贺暮才冲动的思想负担,守在原地,寸步难行。
    贺父抿了口茶,点到即止,有些话,不是你说了一百遍,他就能从假的变成真的。
    柏炀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对上贺父深沉的眸子,他还是强行咽了回去。
    陆念陪着贺母在厨房忙活,菜肴都是之前保姆准备好的,他们只需要简单加热摆个盘就行,倒也是方便。
    很快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就坐好了。几人围着餐桌坐下,正要动筷,贺母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对着贺父道,要不要叫他一起出来吃饭?
    贺父咳了声,不太自然地看了眼柏炀和贺暮,他昨晚改论文睡得晚,让他再休息会儿吧,饭菜给他留一份就行。
    陆念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猜测两老人说是人就是林逸。他昨天来时,和对方打过照面。
    贺家二老没再往下多说的意思,柏炀和陆念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便也张罗着吃起了饭,没再重复刚刚的话题。
    饭后,陆念和柏炀帮着收拾碗筷,又和两老人聊了会天,时间就到了下午。倏地,贺父一拍脑袋,想起他等下还有个线上会议。
    他不仅在S大当物理教授,同时还参任S省的高中物理教材的编撰,做总审核组长。他们这群编教材的都是忙人,平时很难碰上头,只能在年假日期间,抽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开个视频会议。
    陆儿,柏儿。贺老匆匆起身回屋调试设备,同时也不忘指挥两人,你俩去小暮房间,他桌上有个黑箱子,里面是近几年的高中物理教材,去给我搬下来。
    贺母白他一眼,你一天折腾你书房还不够,现在东西都堆到儿子卧室了?
    贺老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怕听贺母的叨叨。
    他一忙起来,书房就被弄得稀乱,加上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资料,导致也没人敢给他收拾书房。然后书房越来越乱,很多材料堆不下,他顺手就塞到了贺暮卧室,反正常年也没人住。
    他身后的贺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臭老头子。
    陆念柏炀没招,只能上楼搬书,两人一前一后,轻车熟路地走到贺暮卧室门口,打开了门。贺暮虽六年未归家,但保姆却常来收拾房间,所以房间里清爽干净,没有那些难闻的潮湿味道。
    六年前发生的事儿多,先是柏炀入伍,再是陆念转系,然后贺暮也选择了出国深造,往日天天黏在的一起的三人,渐渐走上了人生不同的分水岭。
    陆念虽时常来拜访贺家二老,但也从未踏足过贺暮的房间。彼时他站在卧室内,扫视着周遭熟悉的家具摆设,心里一时感慨颇多。
    贺暮书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黑色纸箱,都是物理资料,应该是贺父平时放过来的。柏炀倾身在里侧一个纸箱里抽出一本物理书,翻了翻,又抛给陆念,是这个?
    陆念接过书,随手翻阅,嘴上功夫也没停,你连高中物理教材都不认识了?
    话越往下说,陆念的声音越是低。
    那本书应该是有些年代了,外表老旧泛黄,书封上的字迹也看不太清,确实不太好分辨年代。
    看陆念难得吃瘪,柏炀嗤笑一声,斜跳着坐在桌上,继续寻找贺父要的那些资料。陆念站把书塞回去,也站在一边,翻找着另一半的纸盒。
    柏炀仗着长胳膊长腿的优势,在书桌最里侧找到了几箱贺父说的材料。他转头正要叫陆念去看,却发现陆念正垂头翻着手里的书。
    陆念今天穿的很休闲,鸡心领的毛衣加一条牛仔裤。他额间的碎发耷拉下,微微遮住眼眸。此时,他正捧着一本书,细细翻阅,看着有几分书卷学生气。
    恍惚间,柏炀觉得回到了六年前,两人还在读书时。
    柏炀喉结一滚,随手取了本书,放在手里翻阅,你当年为什么要转系?
    陆念翻书的动作不变,做导演不赚钱,管理公司赚得多。
    为什么又选了柏氏?柏炀追问。
    陆念把书又翻了一页,浅笑摇头,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柏炀知道陆念又在糊弄他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他阖上手里书,把书塞回纸箱,又问,那现在为什么又想拍电影了?还接了《清渡》?
    陆念头也没抬,柏炀,是你让我接的《清渡》。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让我接《清渡》?
    柏炀想说,那晚陆念喝醉后,他听到陆念说想回去抗摄影机。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生生咽下。他想起他和陆念现在的关系,哪有给情敌送人头的?搞笑。
    迟迟没等到柏炀的回复,陆念也没追问,继续低头翻找材料。
    屋内静了下来,只有沙沙地纸张摩擦着发出的响声。柏炀心猿意马地翻着书,盯着上面既陌生又熟悉的物理符号,脑子里不由想起了贺父说的话。
    贺父让他再想想当年为什么冲动?
    其实柏炀甚少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但鉴于他一直尊重贺父,所以此刻他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柏炀撇头看向窗外,记忆回到六年前那个不太明朗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