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歌带着季安白从金陵离开,直奔太虚观,但行至半路,却不知为何,又转向了上京城。按照谢家传消息的暗桩估算,这两人约莫九月初便会抵达上京,裹进这一潭浑水中。
楚云声虽诧异于季安白的举动,但想起自己之前得出的荣安歌可能是重生者的猜测,以及上一次遇到重生者的情形,便也大致猜出了这两人是何种状况。
利用重生先机更有利地守护自己主角地位的原主角荣安歌,不出意外,便是当初披着定澜道人皮的病毒“信鸽”的棋子,用以来阻止自己争夺世界支撑的行为。
而季安白,则是某项感应到这个世界的异常变化所以自行启动的反制程序安排的棋子,极大可能也被安排了重生。
并且按照季安白的反应来看,这个重生的季安白显然还未被天魔寄生,但却残留着上一世被天魔折磨,被荣安歌拖延的记忆,因此他对荣安歌充满了怀疑和敌意。
在发现这一世的荣安歌竟然提前下山,做出与记忆中不符的事情后,季安白便应当猜出了这一世的荣安歌,也便是上一世的荣安歌。
只是也不知是反制程序不敌信鸽,还是季安白实在是运气太差,如此这样,都被荣安歌抓到了手里。但只要季安白伪装得好些,不暴露出自身重生的秘密,那荣安歌也并非是胜券在握的。
而且按照上一次遭遇信鸽的情况来看,楚云声怀疑这个世界还有信鸽的本体存在。
他的记忆碎片已然累积大半,许多模糊的画面都在渐渐清晰,距离殷铮口中的完全恢复想必已离得很近了。
信鸽在上次世界崩塌之中已随着那方世界被摧毁太多,它沉寂至今,突然再次发难,极可能便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恢复。此次信鸽明目张胆地猝然出手,恐怕是真的要发出竭尽全力的最后反扑,不成功便成仁,几乎堪称决战。
若是如此想,那此次信鸽的本体在实力和境界上,都必然远远超越当初定澜道人在那方鬼怪世界的层次,便是当世顶尖游仙也不是不可能,绝不可小觑。
由一条消息迅速地猜透了此方世界的究竟,楚云声不由心神凝重,面色沉冷。
他与谢乘云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将忧虑暂且埋下,楚云声一路策马扬鞭,于日落前赶到了剑冢外。
谢乘云还未出关,但林策却背着包袱,从山道上缓缓往下走来,孤身一人,并不见剑侍方景游。
见到楚云声,林策面上没什么意外之色,也不惊讶楚云声的男子模样,显然是在剑冢里遇到过谢乘云。
他定定看向楚云声,微微点头,淡声道:“你的气息变了,刀也更强了。若到定丹,你我比试一番。”
他顿了顿,又道:“谢乘云开剑台的第二次试剑已过了,今晨在剑冢内战了昆仑九山的嫡传,定丹初期的‘山水剑’裴君昊,险胜一招。战后有所悟,自封于剑台,最早明日方可出关。”
楚云声颔首:“多谢林兄告知。”
林策应了声,望向楚云声身后,眉头微动:“宁关没来?”
“几日前回了无垢山庄闭关。”楚云声道。
回答完,楚云声便醒悟过来林策为何会有此一问,因为按日子推算,今日恰好便是宁关与林策的约斗之日,而现下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渐晚,林策都已按捺不住出了剑冢,宁关竟还不见身影。
楚云声皱眉道:“宁关与你约了几时?”
“未时三刻。”
林策道:“剑冢山道见。”
楚云声望向半山亭矗立的高大日晷,此刻竟已过了申时。
林策拧眉正要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越过楚云声,望向山道下方。
楚云声转头,便见持银枪的晏璇玑轻功如燕,迅速掠来,满面急色。
到了近前,晏璇玑见到楚云声和林策相对而立,没有宁关身影,却是神色一顿,清冷的脸庞露出诧异之色:“我练功忘了时间,本以为迟了,可现下,是宁关还未到?”
她眼中难以掩饰地显出一分惴惴的担忧,低语道:“宁关玩世不恭,却是重诺之人,不会爽约,莫非是无垢山庄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被楚云声等人记挂着的宁关,却在无垢山庄的后山全力奔逃,重伤濒死。
追在他身后之人身形如鬼魅,只刹那便来到了他的背后,若非宁关号称“天神隐”,功法特殊,轻功如神隐,只怕此时早已命断黄泉,根本来不及奔逃留下暗手。
“不必逃了,没有用的。”
低沉冷酷的声音近在耳畔:“裴信芳已被误导,早早下了山,不在无垢山庄之中,若想指望你那只有定丹中期的大师兄,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如果你想拉着你那好师兄做个黄泉同行的,那便尽管朝前跑去,无人拦你。”
七窍血流如注,宁关拼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在这话语中泄去。
他知道这人说的没错。
便是自家大师兄,也绝非其一合之敌。这不是定丹,而是货真价实的半步游仙。
可他不想死。
他刚刚打磨好了心境与武学,即将与林策一战,身成定丹。
成了定丹,他就可以去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再也不怕被银枪拍烂脑袋。
师父师兄皆言他天赋极佳,却胸无大志,日后担不起无垢山庄的担子,若还不争气,就送他去千山府做赘婿。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昨日还梦见了那场景,千山府的绵延山川,晏璇玑的火红嫁衣,四起的欢笑热闹声,唢呐,鼓乐,全天底下都找不见比他更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仔细想想,好似也挺美满的。
可惜。
梦便只是梦。
通往前山的路近在眼前,宁关却脚步一顿,颓然力竭,摔落林中。
“除了我,无人发现你……不要、不要去前山,求你……”
宁关哇地吐出血来,嘶声说道。
“放心,灭无垢山庄可是一桩大麻烦事,只要行踪未泄露,我不会去给自己找不自在。”那道身影冷冷说着,随意伸手,隔空一抹,宁关僵抬着的头颅便骨碌碌滚了下来。
那颗血糊糊的头向前滚动,撞在一棵树下,通红圆睁的双眼恰好对着狂沙滩的方向。
晦暗的月光下,那双眼慢慢泛起水光,又慢慢凝固。
“倒霉的小子。”
那道身影嗤了声,消去周遭痕迹,返身回到了被宁关撞见的一处后山深谷中。
深谷巨石嶙峋,有一道罅隙透出烈烈火光。
那道身影步入其中,微微仰头,望着刚刚筑起没几日的剑炉,勾起了唇角:“这才是朕的最后一截天子剑,裴信芳,你也不过是个愚蠢的武夫罢了。”
“今夜此剑成,天下何人能阻朕!”
第218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32  我要……
无垢山庄满山缟素。
灵堂的悲泣与乐声在身后远去,楚云声与谢乘云牵马走下山路,林策抱剑坐在山脚下一块巨石上。
方景游站在其侧,出神地望着山巅重重楼阁飞檐的轮廓,神色悲戚难掩。
他与宁关是好友。
林策寡言,他跟着林策初履江湖时,遇见了死缠烂打要与林策比武的宁关,和总举着一杆银枪追着宁关打的晏璇玑,最开始他木讷地对宁关充满了敌意,闷着张脸被他拉着去招猫逗狗,后来却一点一点,在相处之中,成了难得的过命交情。
“十几天前,他放言必打得我家公子满地找牙。”
方景游闭了闭眼,低声道:“如今再见,却是阴阳相隔。”
林策面色沉郁,见楚云声与谢乘云下来,开口问道:“仍是毫无线索?”
楚云声摇头,心口沉重如压巨石。
这已是他们来到无垢山庄的第七日了。
八月二十三,宁关与林策约定的比斗之日,宁关却直至深夜也仍未现身,晏璇玑压不住心中不祥,不知为何前所未有地觉得恐惧忧虑,坐立难安,便直接下了雪沙山,快马扬鞭,连夜冲向无垢山庄。
楚云声与林策,及闻讯出关的谢乘云见状,也心存担忧,便也紧随跟上。
次日天色蒙蒙亮,刚抵达无垢山庄山脚下,四人便遥遥听见了那穿透薄雾,被晨风与飞沙送来的低沉哀乐。
无垢山庄嫡传,天神隐宁关,与人激战之后,被斩首于无垢山庄后山,凶手不知所踪。
当裴信芳的大弟子程修允将这惊人而突然的噩耗告知楚云声等人时,四人的脑海几乎同时霍然一白,不知所措,难以置信。
几日前的把酒言欢不是假的,约定好的比斗突破也不是假的,好好一个大活人,怎的回了一趟家,便丢了性命?
他去的若是别的地方,他做的若是别的事,那便罢了,可这里是无垢山庄,他只是闭关潜修!
楚云声双腮有些酸涩发紧,他拉住想要张口说话的谢乘云,却见谢乘云只双唇翕动,吐不出半个字来。
林策也难得怔怔地站在原地,像块僵硬的石头。
是一道清冷沙哑的女声打破了无垢山庄门厅这死一般的寂静:“程师兄,是谁杀的他?”
程修允目中还有些茫然,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昨日还在眼前蹦跶着吹嘘自己天下无双,林策只是脚边蝼蚁的小师弟,今日变成了一具冰冷残破的尸体。
他听到晏璇玑的声音,略微回过神来,有些艰涩道:“发现小师弟的尸……身体时,周围并无一丝痕迹。我等判断他大战之后被人所杀,也是从他身上的痕迹得出。”
“便是师父不在,但山庄内布置的手段却是极多。能在此来去自如、无声杀人的凶徒,至少也得是定丹巅峰或半步游仙,随手抹去自身痕迹,实在太过简单。”
“我只是想不到,小师弟纵然多有顽皮,但为人良善,心地不坏,也极少与人结仇,究竟是何种恩怨,能令那等高手出手,来针对一个含神巅峰……”
晏璇玑面无表情,唯有脸色苍白如纸。
她打断了程修允茫茫然的低语,不再询问凶手,而是道:“程师兄,我……我想见见他。”
程修允叹出口气,低声道:“几位请随我来。”
楚云声与谢乘云等人跟在程修允身后,穿过小半个无垢山庄,来到了宁关的灵堂。
灵堂内外聚集了不少一身缟素的弟子或是长者,人人皆满面悲痛,低泣之声时而传来,难以遮掩。
晏璇玑没有理会周遭的目光,缓步行至灵柩旁,隔着敞开的棺盖,望着里面冰冰冷冷再无生息的俊秀青年。
他还是那身红衣,腰间也仍悬着那把黑尺,安静闭目,只好似酩酊大醉之后,陷入熟睡一般。
伤痕皆做过处理,便是脖颈上一道红线,都被细密精巧地缝合过。若不仔细去瞧,并不能注意到那是一道多么可怖的夺命伤口。
无声亦无泪,晏璇玑只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
楚云声接过了程修允递来的香,与谢乘云等人先后祭拜,只是这香插入炉内,却仍令他觉得太过不真实。
铁匠铺前分别时,宁关还连声嘱咐,让他记着隔几日便扫一扫他那小院,关外风沙大,有几日不清理,那屋子就没眼看了。他没忘此事,昨日前去剑冢前,还打扫过一遍。
只是如今,那座小院便是清扫得再如何干净整洁,也不会再迎来它的主人了。
“宁关是聪明人,若非一击被杀,必会留有线索提示。”
谢乘云开口道:“程师兄,乘云冒昧,若是可以,请允我往后山查探一番。”
程修允干涩一笑:“谢公子既有此心,也无甚不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