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声道:“他可以走的,只要他走就不会有事,但他为何不走?”
秋剑寒怒道:“走?他为何要走?为什么是云逍遥走?而不是皇太孙忏悔?”
皇帝陛下悠悠的看着天空白云,淡淡道:“走也好,不走也罢……云逍遥,这一局是我给他留下的一个教训。以他现在所拥有的实力,杀不死现在的云逍遥。”
秋剑寒冷笑一声:“陛下,你真的知道皇长孙殿下所拥有的全部实力么?就算是真正知道,能够确保万全么,若是有个万一呢?”
皇帝苦笑:“若是有万一,也就万一了。”
秋剑寒不似人声的惨笑:“陛下,我们甘心退让,纵然寒心,仍旧退让了,但云逍遥是谁,你又凭什么让他寒心,让他退让?若是云逍遥真个死了,且不说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反应,就只说云尊……你就知道他真的回不来了么!”
皇帝轻声道:“老秋,你想的太长远了,朕已经想不到那么长远,之前我痼疾作,已入膏肓,现在的我,还剩下不到七十斤重了……也许,在这个月内,我就要去了……”
“……要不然,我何必这么急着将权力交出去?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而目前这样的态势,纵然非我乐见,却是因我促成……就算是我真后悔了,也已经无济于事,无能为力了……”
“目前天下一统,需要的乃是一位强力的君主,将权力彻底整合;纵使手段残暴,但过渡过这一段也就好了。”
皇帝陛下轻声道:“宝儿的所作所为,以一位帝王人选而言,还是合格的,顶多也就只是薄情寡义了一些,为任君者,又有哪一个不是孤家寡人……”
“只是薄情寡义了些……只是!”秋剑寒一阵冷笑:“陛下这只是两字用得好,用得瞄,用得呱呱叫,就因为这个理由,就可以肆意而为,牺牲任何人么!”
“我说过了,我没有时间了,我会在五天后,禅位,我禅位之后,当可结束一切。”
皇帝陛下低沉道。
“老夫不管这些,也没有兴趣管这些了……”秋剑寒淡淡道:“什么托孤,什么监国,什么摄政……全都不要再提及老夫,老夫只是留下来,想要送送你,全最后一点君臣之谊。”
“希望你走在云逍遥之前,否则这最后一点君臣之义,也没有玉全的必要了!”
秋剑寒的眸子里,再没有半点亮色,唯有冰寒。
皇帝陛下长长叹息,久久不语。
……
五天后,皇帝禅位于皇太孙,举国欢庆,大赦天下。
七天后,皇帝在寝宫中一睡不起,龙驭宾天。
秋剑寒拖着病躯,为之守灵,但就只守了一日,便告支撑不住,被家人抬了回去。
亦是在当天晚上,秋剑寒一家人自帝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数日间,秋剑寒麾下从属部将,过千人失踪,下落不明,俨如星流云散。
书房中,唯有老元帅的几幅字留下。
“巍巍玉唐,赫赫九尊!”
“满夜繁星参北斗,天下将士尊上官!”
“一生鏖战人世间,残躯百创亦安然;马上残敌百万计,手下安定好河山;为谁辛苦为谁战,为谁苦痛为谁安?英雄百战挂冠去,方觉此心已冰寒。”
……
“陛下,秋老元帅也走了。”
一身孝服的玉乾坤缓缓抬头,平静道:“走了?”
“走了。”
“嗯,传朕旨意,昭告天下;封秋剑寒为安国公,世袭罔替。”
“是。”
宫中的哀乐仍旧在继续。
继位为皇的玉乾坤稳然端坐在御书房中,闭目凝神思索。
“十三。”
“奴才在。”
“那些人,可有消息?”
“正在追查。”
“不着急,慢慢查。”玉乾坤缓慢的低声道:“这些人,都有搅动天下风云之力,若是连成一气,将成朕的心腹大患……血剑阁与黑骑卫定要一个不漏。”
“是。”
“上官将门、秋、冷、方、铁、傅、孙、……这些人等最为要紧。先将带头的铲除,剩下的那些就不足为虑了。”
“是。”
“天玄崖那边,有消息了么?”
“云王爷没有即时行动,只是在远远的观望,我方人手不敢靠得太近。”
“嗯,人手调度如何?”
“已经完成了合围。”
“好。”
小皇帝踱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在这一刻,他蓦然想起了,自己刚刚到达云府的时候,那段日子……云逍遥时常抱着自己,满脸尽是欢笑慈祥……
他的眼神犹豫了许久,突然喃喃道:“九叔……”
眼前一袭黑衣蒙面的身影,悄然滑过,随即便是云扬的面孔,似乎在看着自己。
玉乾坤原本迟疑的眼神却随着这一声九叔,再度转为冷酷坚定,轻声的,却是斩钉截铁说道:“动吧!”
九叔,莫要怪我。
实在是你在玉唐的威名太盛;云尊一直存在的话,整个天下,都只会笼罩在你的阴影里。
朕不想要那样的天下!
我的天下,我要全部做主,不要被任何人支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要我的命令,成为这天下间唯一的声音,不因任何人,任何势力,稍有迟疑!
九叔,既然您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就是神仙中人,那么……就不要回来了吧。
此世种种,再也与你无涉!
既然你已经回不来了,那么又何必挡住侄儿的前路!
……
夜色深沉。
皇宫之中,明明暗暗之间,宛如阴森地狱一般。
风声乍起,似乎有无数人在轻声的同时叹息……
就在这一夜。
原废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一干分散在全国各地的皇室血脉,与其手下的家眷,侍卫,侍女,管家……所有相关人等,尽都被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事后统计。
仅仅在这一夜之间死掉的皇族血脉,就过了一百位;而因为这场变故而死去的所有人头数加起来,竟然过了十万人!
这,显然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心狠手辣的决绝大屠杀!
举世震惊!
随着这一消息传到京城,小皇帝勃然大怒,誓一定要找出凶手,于是安稳许久的玉唐突然间开始变得兵荒马乱,侦骑四出,整片天下的气氛亦随之变得空前紧张起来……
被皇家招揽的无数高手散布到了江湖之上……
有些确实在追查一些什么,然而绝大部分的顶尖高手尽都半路改道,转向天玄崖而去……
……
天玄崖左近的某片密林之中。
云逍遥已经坐在这片密林大树上整整五天五夜,就那么遥遥的看着,看着天玄崖上那座小小的庙宇。
那里已经有官兵在安营扎寨了。
只不过对方还没有开始着手拆除行动。
既然对方不动,云逍遥也不动。
他很明白对方的打算,更加明白对方这一次动作的真实目标,只在自己。
但是云逍遥心中无喜无悲,尽是平静。
无所谓了!
有云扬临走的托付,这整个天下,所有够资格,够能力的人,都不会去要你的性命。
而我,更加不会!
我只想要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又当真会做到哪一步?!
若是你的布置真的能杀掉我,仍是无所谓。
我对这个人世间,早已经没有了牵挂,甚至是已经厌倦了……
唯一的一点遗憾也不过是不能再见儿子一面啊!
但,哪怕是我死,这天玄崖,你也休想动一动!
……
一道绿衣人影,此际带着两个护卫,身在距离天玄崖数百里之地,一派优哉游哉,吊儿郎当的向着这边走过来。
在他后面,还有二十来人的队伍,每个人尽都表现得散漫至极。
“春晚风他们也都快来了吧?那几个家伙的行程竟然比我还蛮,简直就是比乌龟爬还慢……”绿衣绿袍绿帽的冬天冷懒散的前进。
“这次去,给老大的几位兄弟们上柱香……再就是,要与云伯父好好喝上一顿。”
“这一次,若是让云伯父出了事,我们几个人也别去见老大了,干脆一人一根绳子上吊拉倒了……哎,那三个混蛋怎么还不来?!真的比乌龟爬还慢吗?!”
……
天玄崖上。
九尊庙宇。
九个蒙面雕像一字排开,香烟袅袅升腾而起。
一位披挂满身的将军,悄然站立在庙门;注目于寺庙之中的九尊雕像,竟然生出来一股不敢进去的感觉。
似乎这九个人,在静静的看着自己:你敢进来试试?!
来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脚下终于动作,才待要一步踏入,也不知怎地,心虚的情绪再度涌动,抬头看去,只见九尊蒙面罩后面的眸子,尽都在注视于他。
明知道不过心理错觉,不过泥塑的雕像,何来目光云云,来人却仍旧忍不住头皮一麻,不进反退,退出了庙宇。
在其身后的副将狐疑说道:“将军?”
这位将军咳嗽一声,道:“时机尚未成熟,等候命令再动吧。”
说完径自转身走出庙门,一步未停。
眼见天色渐晚,整个天玄崖都陷入黑漆漆的范围之中,倍显阴森诡谲。
暗影中,似乎有人影憧憧,便如同埋伏着千军万马,伺机而动一般。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悄声询问着同伴:“魏老二,你说……九尊大人,真的是皇家的秘密武器?专门训练出来的那种人?死士?”
另一人低声道:“你有疑问?”
那人道:“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九尊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往事历历在目,就算是皇家培训出来的,又如何?人家那样的盖世功绩总是事实,这跟培训不培训又有什么关系?功劳就是功劳,培训出来也是功劳,自而为,难道还功劳大些了么?还不都是为了玉唐天下,为了玉唐百姓,现在的事儿,我怎么琢磨怎么感觉的不对劲,当日天玄崖……”
另一人森然道:“闭嘴!你他么的不想活了?!就算不想活了,也别牵连我们好么……”
那人登时不吭声了。
另一人又自低沉着嗓音说道:“军中为九尊大人抱屈的,又何止一个?那些人,都是什么下场?好的还能落个伤病残疾退役什么的,死得不明不白者岂不亦大有人在……为九尊大人奔走的,又是什么下场?”
“这就不是我们操心的层面,现在的天已经变了……干好你自己的事,以后再在我面前胡说,休怪我不顾兄弟情面去举报你!”
那人一声不在吱了。
四周也没什么声音,良久良久之后,才传出几声低低的叹息声音……
……
四队人马。
都在向着天玄崖这边进,已经是相隔不远。
大抵亦是如此,其中两队已经在旷野左近碰上了。
“春晚风!”冬天冷兴奋的一声狼嚎,叫了起来,手舞足蹈。
彼端,一个英挺的白衣少年也是满脸欢喜的奔过来:“冬天冷你这贱货,怎地还是这样子的骚包服饰,你是惯性的扮演乌龟么。”
“我不像你,才不过两年没见面,就变得跟个娘们儿似的,秋云山他们呢?”
一个小山坡后,一个清朗声音道:“本少爷不就在这里,正在看着你们两个贱货耍贱呢。”
两人循声齐齐破口大骂。
随即三人就闹成一团,翻翻滚滚的互殴了好一阵,只打的砰砰有声,各自带来的护卫高手们一个个含笑看着,也不上前劝架,就只是在看热闹,居然还有人开了赌盘,赌谁头上的包最多……
良久之后,三人尽都鼻青脸肿的仰面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突然间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爽!”
三人同时高叫。
似乎被对方殴打一顿,暴虐一番,蹂躏一次,乃是期望已久的美事……
“自从老大登临上界之后,很久都没这么的爽快了!”冬天冷充满了怀念的道。
“就是,也不知道老大现在咋样了……咋也不下来看看咱们。”春晚风很是有些抱怨的道。
秋云山道:“我估计老大现在春风得意一如往昔,像老大那种人,到什么地方不能春风得意?”
冬天冷与春晚风点头赞同,很难得的情绪一致。
“不过这几年,玉唐官方搞风搞雨,委实让我一肚皮火气;好几次都想要跳出来,却被家族拦住,尤其是我那二叔不顾老命一般的压制我……”秋云山很是不爽的说着:“要是按照我的脾气,直接就去京城大闹一场!简直混账,老大盖世功绩,居然被他们抹煞得一干二净了,还什么皇室栽培,我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