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李亨去世。
帝镇,大地刚刚缓慢的把堆积到腰间的一堆垃圾化解干净,露出光滑平坦的土地。
李治问老婆:“这地上的圈呢?”
武曌接到暗示,快乐的说:“李隆基,你竟敢偷偷抹去地上的圆圈,这是越狱啊!你想造反?”这小子把我的谥号从则天皇后改成则天顺圣皇后,这事儿还没法说,你见我顺着谁了?
这只能糊弄新人,毕竟……阴间的土地会缓缓恢复。
不论是挖水池修地窖还是挖沟,都得一边挖土一边用砖石木板贴在土上,阻挡逐渐恢复的土地。
李隆基有点崩溃,他没想到这十三天日升月落,武曌这么有耐心,硬是坐在对面的马札上断断续续的做足了十三天,偶尔才让别人代替一小会。就坐在对面喝茶,单手剥橘子,单手吃肉夹馍:“则天皇后,你还会别的吗!!对谁都诬告要谋反?”
武曌:“这招好用啊,难道不是么?”
李隆基一窒。
李治:“呵呵呵,你去拔个萝卜给他。”
“好。”
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男子。正是李亨。
他最快乐的时候正是太平时节,那时候王皇后还没被废,宫中一片和睦,虽然母亲不受宠,可是王皇后待人和气,恩惠极多,她无子,对皇子们都很好。等到王皇后被废之后,武惠妃张狂起来,同为皇子,武惠妃所出的皇子公主荣宠无限,有对比就有失落。再往后,等到太子三人被杀之后,越发紧张不安,当上太子之后一直紧张紧张。
就算是登基称帝,那也是百废待兴,当太子期间没交往朝臣、打理朝政,匆忙上位,虽然不算战战兢兢,却糊里糊涂,时常后悔。尤其是想到李倓。
李亨算不上好皇帝,幸好他爹更糟,他被人骂了一顿,就可以到旁边去面壁思过,看他爹挨揍。
武惠妃恼怒不已:“你一登基,就废了我皇后的祭享!”她空有虚名,没有祭品!
李治萌萌的抱着母亲的胳膊,看李旦、李亨俩人,心说我是低调不张扬,这俩是真软弱。缺乏训练的亚子。
李亨:嘤嘤嘤。
……
太子李豫登基称帝:“唔。废张皇后为庶人。废贞顺武皇后。恢复王氏的皇后称号。”
给我倓弟封个什么呢?先封王吧。我可怜的兄弟啊。
……
王菱正坐在门口穿靴子,被祭文祭品掉在头上。拾起来一看:“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隆基!九郎!我来了!想不到吧!!”
赵丽妃问:“我怎么办呢?”
第268章
李隆基等到清算时抓去下地狱已成定局,毋庸置疑。毕竟人间生民涂炭, 阴间鬼哭神嚎, 都是他一人造成的。有实权有主见的皇帝, 能推波助澜,也能力挽狂澜。
阎君们闲来无事, 听扶苏说他被揍的有多惨,顺便谈谈他该从什么地狱开始经历。大概是深坑地狱,虽然这皇帝主要罪过是尸位素餐, 但是他也坑人啊!
至于杨玉环么, 没人在意她以后的去向。虽说像李隆基这样的脾气秉性, 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中有两千九百九十九个是贤德劝谏的女人,另一个是刚死的武惠妃, 他只会觉得索然无味, 格外从宫外再找几个色艺双绝能歌善舞的妇女来陪他玩。但这不是说杨玉环没责任, 就和皇帝身边的大臣一样, 即便是得到了授意再去做事,也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既然受过足够的教育, 那么明知故犯的错事, 就别想脱罪了。为安禄山升官, 收受贿赂或骄纵享乐, 为犯罪的杨氏求情。具体如何与李隆基、杨国忠切分罪过, 那两次被遣送回家是因为什么事,会有人负责整理出来。
道德层次上的问题,阎君们只问问是否涉嫌强迫。
阴间有种传言称, 杨玉环是被公爹强抢之后觉得受辱,才摆出奸妃嘴脸,败坏唐朝。但编这个故事的戏班子被人揍了三次,最终还是杨广转世投胎成杨玉环的戏文、唱段更受好评。人们都觉得更刺激,而小心眼好报复也符合杨广的人设。
杨坚:合理。
杨广(;⊙x⊙):???
李豫继位之后下达的诏书就能看出来,他有心大展宏图,重振朝纲。虽然李辅国被尊为尚父,又有一句名言在地府啧啧称奇‘你安心当宅男,国家大事让我来’(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
李倓得意的仰头:“我哥绝不会坐以待毙。”
死后新认识的小伙伴:“令兄是?”
“哦,是…个官员。”
“难怪呢,看你的祭品多到王侯级别,他一定是偷偷的多给你祭祀。”规定的祭祀的登基就和服装等级、首饰规定以及大部分法律一样,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冒犯。不论是为了利益还是快乐,人们都不惜犯罪。譬如说法律规定了,官员不许逛市场,但官员们换了富人的衣服,一个个玩的比谁都开心。之前武后规定不许杀生,众官员吃素吃的两眼发绿,就偷偷的杀羊来吃,名留青史。
李倓点点头:“他家资颇丰。”真·富可敌国。
如今阎君们的工作稍缓,依次去休假,有人去山中修行,有人去会朋友,有人去人间旅游,也有人和夫人一起去看戏。
嬴政就和吕雉一起体察民风,坐在戏园最贵的二楼正中包厢里,这地方能看见戏台上的一切,但外人看不见里面。手里先拿着采风使调查来的谣谚,最近大部分关于杨玉环的谣谚都出自戏曲,而不是天然的。甚至还有两个明面上说杨玉环的歌谣,暗地里是两个社互相嘲讽造谣的词句。二人看了一会,深觉无聊。
“采风使值得嘉奖。他调查仔细,才让这互相诅咒对方倒闭的谶语没被隐蔽。”歌谣传唱很广的,但知道那两个百戏社的人却不是特别多。
嬴政点点头:“我已奖赏过了。”
昨天还叫上了扶苏和刘盈,今日二人准时前来,敲门问清楚里面是自己要找的人,就开门进来,施礼落座。始皇看着这两个正襟危坐但没有上进心的年轻人:“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出游。”
吕雉颔首道:“若加上你,的确是难得一聚。”她到是经常和儿子们见面,聊聊新来了谁。
刘盈笑道:“您自从永徽末年之后就一直在忙。开元年间休息时都用来钻研推背图。”还亲自和袁天罡李淳风聊了很久,具体谈了什么我不清楚。
忽听笛声幽咽,加入月牙板和檀板之后颇有节奏感。先上来几名太监——由真的、能唱能跳的太监出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李隆基身边的人无不努力学习唱跳。
又走上来一个唇红齿白年轻英俊、脸上糊了厚厚脂粉、有些雌雄莫辩的少年人,一上台就介绍:“俺杨广,隋朝二世主……”声音倒是响亮清脆。
因介绍自己的身份十分无聊,就继续聊天。“杨广的相貌的确不错。在帝镇中,也算妩媚。”刘家皇帝都‘隆准’,看着就碍眼。
“非但以貌取人不可取,就连著作识人也不可取。谁能想到贺兰进明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
“阴间清点账目,带走的鬼魂人数有些混乱,人间清点户籍,人口倒是没少那么多。不是全城人都被当做军粮。”嬴政道:“贺兰进明、许叔冀坐拥重病而不驰援,按律应该死罪。但李亨出于私心,非但不惩治这两个人,还敷衍过去。”阎君们正派了都尉去调查,贺兰进明不救援张巡,究竟是因为轻视他位卑职小,还是受皇帝授意。李亨是因为想让坐镇江南有不臣之心的兄弟去死,还是只是单纯的傻,这很重要。
如果是蠢,怪李隆基。如果是坏,那他就等着了。
“父亲,贺兰进明死了么?”
“我还没说完。”嬴政顿了顿:“涉事其中的人,给张巡捏造了不少的谣言,其中很有些惊世骇俗的说法。如今江淮两地的百姓,感其救命之恩,奉他们几人为神明、雷神,为城隍。只是他们几人的心态依然紧张,现在正在修心和背书。
贺兰进明现在还没死,但他离死不远。”
吕雉道:“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等贺兰进明下地狱时,众狱尉同往庆贺。”
“恭贺张巡?”
吕雉摇摇头,微笑道:“聚会祝贺我们自己。”总算等到讨厌的人死了,落到我们手里,按照判官的审判结果受尽苦楚,看到的听说到的人都觉得舒爽,只可惜李亨暂时不会受罚。
刘盈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好,你们看台上。”
舞台上,那扮演杨广的优伶刚简略的撸了一遍隋炀帝生平,然后被白绫缢杀,一个宫装美妇哭哭啼啼的用白绫把他缠起来,放在地上。系的结结实实的白绫忽然自动解开,伶人像鬼魂一样站了起来——人间印象中的鬼魂,那种随风飘摇的,面色苍白说话带着风声的鬼,就说自己死的冤啊。
“俺杨广,生平最恨不臣之人,谁得了俺的江山,管叫他、万里江山、一旦抛,仓皇皇、丢盔卸甲、入山林。尔等!且住!看俺的手段如何。”
嬴政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疑惑:“这种东西,在地府最红火?”既不是阳春白雪,又算不上下里巴人,究竟哪里好看。
吕雉知道他的心思:“那些人见不到皇帝呢。”物以稀为贵,你对皇帝见得多了,还挑剔聪明蠢笨,我也挑剔对方的立场利益。这些来看戏的可不一样。
被李隆基亲自指点如何扮鬼的人,在变成鬼扮鬼时扮的极像。用舞蹈来表现时间流逝,从流行的隋舞很快就变成唐朝中期开元年间最流行的胡旋舞,裙摆旋成一片,似鲜花盛开。手也是千姿百态,左摇右顾,在飞旋间忽然,解开头上皇帝的金冠,又在飞旋中巧妙的琯了一个妇人的发髻。身上的衣裳一撕一甩,竟然在台上飞舞的刹那间完成了变装。脸上的妆容不必再换,只是脸上的神情从英武傲慢,转为一种贪婪的千娇百媚。
边上有人烧松脂,烟很大,用扇子一煽,如烟云飞过。
声音也在瞬间变为女声:“妾身杨玉环,自嫁得寿王以来,每日置酒欢筵,亲爱逾恒。”
……
外面在看戏,镇内也在看舞蹈。
《霓裳羽衣曲》到底还是跳了。实在是好看,好似仙女下凡,但实在不是雅乐、雅舞。靡靡之音,亡国之曲,透着一股缥缈以求长生,抛开红尘世俗,一心直奔白云乡的气息。
一个皇帝不应该有这种思想。皇帝可以想很多事,唯独不能想成仙,只要沾染了和仙道有关的东西,这皇帝就算是废了。
李旦和李亨祖孙二人,年龄看起来也和身份相符,在一片荒芜尚未开辟的土地中捧着书发呆。“祖父,这种地怎么种?”
“自从周朝以来,都行过亲耕礼,你怎么不会?”
太宗接受了其他前辈的建议,准备防患于未然——叫子孙们种地!开始种地屯粮!不知道唐朝何时会灭,总之是危如累卵,他们几个人能出去自谋生路,留在帝镇中的子孙后代得学会种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能去出仕。别等到时候没法出去买米,要别人代劳,或是饿着肚子看着麦苗青青。武惠妃等人安排去养蚕,尤其是杨玉环,去织布!什么时候织够了一千匹质量过硬的丝绸,才允许她出屋——宴会时除外。
(唐太宗很想引用那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很可惜,写诗的人还没出生。)
自从周朝开始,为了鼓励农桑,皇帝每年春天都要行亲耕礼,亲自扶犁耕一亩三分地,亲自撒点稻谷。然后等到秋天,会有官员把皇帝亲自种的稻子收割好,再往里塞一大堆别人种的稻子,一起送到皇宫去。至于皇帝是否亲自过目,就看心情了。
别人套好牛,安排好犁,前几天还把地面认认真真的锄了一遍,深耕细作,留给皇帝意思意思。每年就干一个上午,具体细节也不用问,真不会。
李亨发了一会呆:“亲耕礼的土地不是这样。”我的牛呢?犁呢?土怎么这样硬?锄头怎么用?
李旦也不清楚,认真思考了半天:“武后可能会。”据说她曾经寒微的生活过一段时间?“你去请教她老人家。”我可不去。瘆得慌。
李亨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就坦然过去询问:“则天皇后圣安。”
武媚娘正在窗前练字,头发挽了一个汉髻,也像是春睡方醒的模样,拈着笔练字为乐:“嗯?什么事?”
李亨在窗外看着她,真是姿容动人:“太宗要我们做足准备,开始学习种地屯粮,以免祭祀断绝后困窘饥饿。祖父和孩儿不会耕种,想请教则天皇后,您会么?”
武曌摇摇头:“不会。”她连亲耕礼都经常拖延不去。老了,干不动。最困窘的时候是在感业寺中,那也是皇家寺院,尼僧连劈柴都不用,至多是洒扫庭除,擦拭佛像,晾晒经卷。那是给先帝的妃嫔们养老祈福用的,不是掖庭。她想了想:“镇长很懂。你们看看别人家如何耕种,照猫画虎可以学一学。”譬如怎么弄垄沟,种植的间隔,植株的稀疏程度。
“是。”
李旦招呼孙子回来:“回来吧,我看懂了。”
李世民则坐着发呆,看着那边祖孙二人。这俩人倒是小心谨慎,没被吩咐时什么都不做,活脱脱两只要被喂鹰的胖鹌鹑。也不想着主动寻找该做的事,非等到自己吩咐了,才去行动。拿着早就买来的农具和农书研究了一上午,终于开始干活了。呼,再不动手朕真就没耐心了!
看李弘持剑对峙李隆基,真不怎么样。李道宗教他如何为臣、自保,没教他怎么与人搏杀,也对。
唐玄宗扪心自问,我的谥号为什么是‘玄’,这是明目张胆的嘲讽我。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天,我还只是挨揍且负责陪练(还是挨揍),但李亨安然无恙的站在旁边?他连挨骂都没有。“且慢动手,陛下,太宗陛下,我想知道李亨的执政如何。”
他答应回鹘兵出兵的条件是劫掠长安三天,后来又觉得面子上挂不去,李豫给改成了洛阳,金帛尽去,土地和人留下。这么丢人的事儿,总不能因为我是祸根,就随意搁置吧?不论如何也该问问他,明明手下精兵良将不少,好几个将领是太宗亲口嘉许的,怎么就指挥不得当呢?
王菱不希望转移话题,温柔沉静的拜了拜:“太宗陛下容禀。自安禄山起兵谋反,劫掠妇女及壮年男子,屠杀老幼。安庆绪杀安禄山,史思明杀安庆绪,史朝义杀史思明,到如今叛军尚未全部剿灭。况且皇帝登基的第一年,不改帝号,不变法度,仍算是上一任皇帝的延续。”
“顺便延续了中官的威势。”没错,说的就是李辅国杀张后,程元振成为皇帝心腹的问题。张后该杀,但杀她的人不改是李辅国擅作主张。前面已经证实过了,文武臣都不可靠,兄弟儿子不可靠,老婆也不可靠,于是皇帝依靠中官。李隆基暗自咬牙道:“中官掌兵权,岂不贻笑大方。”李豫跟我有何仇恨?那是我最欣赏的孙子,他怎么就不遗余力的给我添堵?还让王菱进来与我抬杠!
他本来早就能巧言掩饰一番,把罪责更多的推倒国家局势、外敌环列、内忧自武周时期已成定局等诸多客观原因上。
奈何王菱是开元之治的亲身经历着,每逢他解释,就出来说:‘当年我生前……’‘当年李隆基年轻时……’‘曾几何时……’。更可恨的是所有人都认为王菱说的更真实。
王菱点点头:“我说两个人,不知道玄宗听没听说过。一个是骠骑大将军、虢国公杨思勖。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齐国公高力士。”重用中官发动政变,并为其封国公,是你先开始的。
武则天远远的高声道:“说的是高力士啊~”
高力士,还有另一个叫金刚的内侍,都是一个臣子送来的,都挺机灵。力士、金刚都是佛教的名字。
李弘不善于教训人,只是温和的叹气:“天下烟尘滚滚,血流漂橹,你受些教训,与石壕村中的情形相比,孰轻孰重?”
李隆基想起高力士,不由得有些伤心。自己身边有无数人来来去去,只有高力士最为忠心,谨慎小心,形影不离,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