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阙点了点头,绝艳的容颜中似乎有些浅淡的笑意:“人生在这个世上,有亲人,有朋友,我心里牵挂着的人,便是他们了。”
“那……”绯悠闲迟疑了一下,并没有人类女儿家的羞涩和矜持,她抬眸看向沈阙:“深爱的人呢?”
沈阙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个……还真是没有遇到呢。”
绯悠闲脸上顷刻绽放出淡淡的笑意,像是悄然开放的雪莲花,她缓缓的转过了身,细不可闻的说了句:“或许,你已经遇到了呢。”
正沉思间,又听到沈阙试探的问道:“不知姑娘日后有何打算,一直留在此处么?”
绯悠闲转身看向了他,清冷绝艳的眼眸里倒映着沈阙的身影:“不,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答案,我该离开了。”
沈阙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么姑娘,有缘再会吧。”
他向绯悠闲躬身施了一礼,便转身朝着阁楼下走去了,清浅淡然的身影犹如静水照花,纯净的灵魂在夜色中亦是泛着圣洁的光辉,不时有妖邪鬼物环隐身绕在他的周围,均对着他的灵魂双眼放光,直流口水,甚至还有妖邪企图扑上去分食一口,不过均被那道光辉阻拦回去,根本无法近身。
这是上天赐予良善之人的庇护,让他们不至于因为灵魂太过纯净,而死在妖邪和鬼物的手中,不过这种光辉只能阻拦修为一般的妖邪,对于高强一些的妖邪是没有办法的。
绯悠闲注视着他的背影,手中皎白的灵力溢出,顷刻注入到沈阙的体内,在他的后背留下了一道作为大妖怪的印记,这样一来,那些垂涎沈阙的妖邪们看到,便会知道沈阙是她绯悠闲看上的人,相信三界之内,应该没有哪个妖怪和鬼物,敢动被她留下印记的人。
绯悠闲站在阁楼的暗处,望着沈阙的身影,浅淡的笑着:“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的身侧泛起点点的灵力之光,顷刻便消失在阁楼之中。
第99章 樱妖绯悠闲(五)
绯悠闲说的果然没错,自燕雀楼匆匆一别,她与沈阙当真很快就再见了。
楚王年事已高,一直处于危病之中,前两日突然传公子湛进宫拜见,两个人在寝宫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直到深夜才有人看到公子湛脸色不太好的走出来,第二天晚上楚王便病逝了,朝政大权落在了太子殿下的手中,而公子湛竟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
太子刚刚登基,朝中就有许多大臣上书说公子湛私下里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甚至还有人猜测楚王是公子湛害死的,原因是楚王临死前只见过公子湛一人。
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楚王生前最是疼爱公子湛,甚至曾有许多次动过另立太子的念头,因此只要有公子湛在,太子殿下这国君的位子终究坐的不太舒坦,现在公子湛没了楚王当靠山,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朝中的那些大臣自然乐意去当墙头草,帮助新君拔去这颗碍事的眼中钉。
于是,弹劾公子湛意图谋反的奏折像雪花一般,纷纷飞向了新君的龙案,新任的国君办起事来毫不含糊,先是抄家,随后将一干人等打入天牢,甚至还未等到三司会审,便将公子湛以谋反的罪名判处绞刑,尸体挂在墙头用以威慑意图不轨的众人,公子湛的家眷奴仆尽数发配边关,连平时交好的朋友都受到牵连,沈阙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他听到公子湛被杀的消息,心知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他,于是趁夜逃出了楚国国都,打算回到自己的故乡齐国,可惜事情败露,引来一大堆人马的追杀,他被逼到一处悬崖上,想到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大丈夫高风亮节一把,于是纵身一跃从悬崖上跳下,打算追随挚友而去。
不过自古英雄都有上天相助,即使跳崖也有可能会挂到树枝,坠个湖什么的,可能是沈阙自小娇生惯养,上天不忍心让树枝烂石子刮破了他的细皮嫩肉,于是派来绯悠闲接住了他。
被吓得脸色发白的沈阙,再次看到绯悠闲,又见她毫不费力的带着自己从万丈悬崖上稳稳落下,不由一张小俊脸又白几分,跌坐在地上惊恐的往后退了退:“你你……”
绯悠闲的容颜绝美,一袭银发散落在腰间,玉骨冰心般:“我?我怎么了?”
她不紧不慢的俯身接近他,凉薄无色的唇边染着些许笑意,望着沈阙的目光亦是暖暖的,似乎被他的恐惧逗乐了一般。
沈阙呆呆的望着她,迟钝的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
绯悠闲清冷的目光眯了眯,语气里带着威严:“你在怕我?”
沈阙赶紧摇头,语气听起来呆呆的:“姑娘救了我,在下应该感激姑娘才是。”
绯悠闲眸中含着笑意,不紧不慢的问他:“你们凡人都很怕妖怪,你不怕我么?”
沈阙坐在地上,迟疑了一会儿方道:“在下觉得,妖有妖道,人有人道,世间万物,仅是道不同而已,没有必要谁害怕谁。”
对于这样的回答,绯悠闲倒是有些意外,她俯低了身子,冰凉的手指挑起沈阙的下颌,危险的语气威胁道:“你不怕我吃了你么?”
沈阙一愣,随即又摇了摇头,老实巴交的道:“姑娘若是想吃我,早就已经动手了,刚才更不会救下我。”
绯悠闲站直了身子,手指背在身后,声音清凉孤冷,似是没好气的揶揄道:“我只是不吃死去的东西罢了,谁要救你了?”
沈阙闻言,脸色白了又白,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衣袖,想了片刻,小心翼翼试探的道:“姑娘,在下听说妖怪吃人是要遭天谴的,姑娘何必为了在下毁了一身的修行?”
绯悠闲一时语塞,同时又觉得哭笑不得,眼前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都快被人吃了,居然还有闲心关注什么天谴和修行。
她皱了皱眉,没好气道:“是谁告诉你的,妖怪吃人要遭天谴了?”
沈阙一呆,讪讪的回答:“早先听说书人这样说的,戏里也是这样演的。”
绯悠闲的身姿遗世独立,白皙的容颜在银灰衣裙的映衬下犹如冰雪,银发随风微微飘着,泛着高贵的冷华,她听到沈阙的话,只是微微勾唇,的道:“你们人类也会吃鸡鸭鱼肉,有遭过天谴的么?”
沈阙若有所思的想了好一会儿,才了然的点头:“姑娘说的极是。”
又傻又呆的回答,顷刻把绯悠闲逗笑了,她背过了身子,故作威严的道:“你还坐在地上做什么,等人家来抓你么?”
沈阙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地上,尴尬的奥了一声,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然后就听绯悠闲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埋怨般:“你这呆子……”
远方传来嘈杂声,一队人马急速朝他们这边赶了过来,马蹄声落,携着冷冽的杀气荡起滚滚红尘,看样子应该是楚国的铁骑,赶到悬崖下查看沈阙到底死没死的。
沈阙也很快认出了他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转身逃跑,但见到绯悠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忍着害怕停住了脚步,望着那些人来势汹汹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忌惮和恐惧的。
不待那些人接近,绯悠闲的手中化出一把长剑,轻盈的身姿飞跃而起,翩然落在他们的中间,绝世冷艳的容颜像是雪域之上优雅飞翔的雪雕,神情孤冷,却没有任何的杀气。
她的右手持剑,淡淡的声音轻念着:“你们,想杀他?”
为首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了一眼,他们显然是不认识绯悠闲的,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是阻止他们完成任务的人,于是毫不留情的挥了挥手,那些身着墨色衣袍的黑甲骑兵便将绯悠闲包围了下来,举着手里的刀剑齐齐的向她砍了过去。
绯悠闲细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似是在嘲讽作为人类的无知和自不量力,她的身体优雅的转了一圈,银发随着动作划过长空,冷剑的锋芒发出铮铮的颤音,一道气流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那些落下来的刀剑还未触及到她半分,便被那道气流折断飞向了半空,而那些想要刺杀她的人,则被无形的气流划破了脖颈,尸体倒飞出去摔在了几丈之外的地上。
一系列的动作,不过眨眼之间,那些楚国引以为傲的黑甲骑兵便被她轻易的斩落下马,剩下的那三个首领心中大骇,望着眼前的绝美女子,脸上尽是惊恐:“你……你是什么人?”
绯悠闲不紧不慢的捋着银发,声音冷淡而疏离:“人类一向肮脏软弱,我怎么可能会和你们一样?”
那三个人一听这话,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不待绯悠闲动手,连忙策马向来时的方向逃去,绯悠闲清冷的眉目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云淡风轻的气质中,没有丝毫的慌忙,只是淡淡的说着:“想要逃走么?”
她刚想动手,就被跌跌撞撞冲过来的沈阙拉住了,目睹绯悠闲一下子杀了那么多的人,他的心中满是惊骇,望着地上的死尸和血腥,既有震惊,又是心痛:“你你你……你怎么把他们全都杀了!”
绯悠闲不解的瞥了他一眼,神情孤冷,眉目淡淡:“他们要来杀你,你还为他们感到难过?”
沈阙的靴子上沾染着血迹,却依旧纯净的像是佛前圣洁的莲花,皱着眉痛惜道:“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是故意要杀我的,姑娘把他们赶走就是了,何必非要取他们的性命?”
被指责的绯悠闲脸色有些阴郁,广袖一甩将沈阙挥开,语气威严而疏冷:“难怪你父王要把你送到楚国,与其在齐国被人害死,还不如来楚国帮他们挡灾!”
这话说得有点重,沈阙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愣愣的站在当场,就在这个时候,绯悠闲将手中的长剑挥出,剑锋划过长空,瞬间斩掉了远方两个人的脑袋,余下的那个人见此,更是吓得面如土灰,鞭打着马匹发疯一样的逃命。
见绯悠闲还想下手,沈阙赶紧回神,死死的拉住了她,文弱儒雅的神情里竟有着无所畏惧的倔强和坚持:“不管我为什么来此,你都不能杀他,他们是无辜的!”
绯悠闲冷淡淡的注视着他的脸旁,唇角勾起危险而残忍:“他们无不无辜,关我何事?”
她缓缓的抬起了手,一股皎白的灵力化成一支光箭,迅速的冲向远方射中了那个人的心口。
沈阙注视着远方的那个人跌下了马,沉沉蹙眉,转过头愤怒的望着她:“你……”
绯悠闲的容颜如同冰雕一般,负气的威胁道:“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吃掉!”
这个威胁果然很管用,沈阙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不情不愿的沉默了下来,眼神小心翼翼的瞥了那些死尸一眼,细不可闻、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
第100章 樱妖绯悠闲(六)
沈阙跟着绯悠闲走了,来到绯悠闲生活的那片雪域。
楚国的那些人知道他的逃脱,必然会在前往齐国的路上设下重重关卡,若是他们发现那些骑兵的尸体,恐怕会更加紧密的搜查,因此现在绝不是他回国的好时机,但是如果再留在楚国,早晚都会被人发现,所以他斟酌再三,还是觉得跟着绯悠闲会比较安全,虽然这姑娘几次三番的想要吃他。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银装素裹的雪域也在晚霞的映射中显出淡淡的绯红,沈阙坐在冰川雪涯的边上,抱膝撑着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高空中翱翔的雪雕,身姿看起来有些落寞和孤独。
绯悠闲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她从未见过灵魂如此纯净的人,就算被背叛,即使被追杀,却还保持着一颗善良之心,甚至居然为那些追杀他的人求情,难过。
她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清冷的声音问道:“你在做什么?”
沈阙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站起身,向她作揖施礼道:“姑娘。”
绯悠闲对人类的繁文缛节是极其厌恶的,她冷淡淡的瞥了沈阙一眼,嫌弃和不耐的神色十分明显:“你再这么麻烦,小心我吃了你。”
沈阙施礼的动作一僵,眼前这姑娘的性情当真让人捉摸不透,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惹得人家动不动就威胁说要吃了自己,所以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跟绯悠闲相处比较好,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呆呆的回答:“是,姑娘。”
他顿了顿,想起绯悠闲方才问的话,他似乎还没有回答,于是连忙补充道:“我是在想姑娘你说的没错,父王可能确实是因为我无用,所以才把我送到楚国来的。”
绯悠闲注视着他,微微挑眉:“所以?”
沈阙摇了摇头,竟像是在苦笑着:“是我自己不好,不过闲来无事想想罢了,还能有什么所以呢?”
看到对方这么没用,绯悠闲又皱眉,脸色甚至有些沉郁:“你就没有想过要去争,去抢,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难道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要把它们都拿回来?”
沈阙一愣,显然不太明白绯悠闲的意思,他不明所以的摇头,浅淡的语气答着:“这世上除了性命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我也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又该去争,去抢些什么呢?”
他顿了顿,清俊的垂下了眼帘,淡淡的说着:“圣人曾经有‘舍生取义’之说,所以有时候,连这条性命都有可能不是我的。”
绯悠闲感觉自己莫名的有些怒气,妖怪向来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她与沈阙之间,当真是两个极端。
她猛然转身,带起寒风一阵,冷厉的声音说道:“你别跟我说什么圣人,不过一群愚蠢的人类罢了,说了一些混账话,专门糊弄像你这样的书呆子!”
她侧了侧目,冷艳的容颜像是惑毒人心的恶魔,神情冰冷的问:“你的朋友都死了,难道就没想过要报仇?”
沈阙又摇头,徐徐的声音说道:“阿湛不愿见到兄弟阋墙,王城血流遍地的场景,所以才会拒绝楚王另立太子的决定,倘若我为了报仇,枉费了他的这一番苦心,只怕日后死了都无法再去见他,我现在……只想让他死得体面一些。”
想起那个挂在城墙上的公子湛,绯悠闲不由冷笑,冰凉的哼了一声:“一群呆子!”
听到这样的评价,沈阙并不在意,憨厚呆呆的傻笑了几下,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试探的问道:“姑娘,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绯悠闲的瞥了他一眼,回答的倒是十分干脆:“什么事?”
想起好友,沈阙的眉目中到底有些哀伤,他的声音很轻柔,似乎祈求一般:“姑娘可否帮我把阿湛的尸体带回来,我想在这里好好安葬他。”
绯悠闲虽然讨厌沈阙这般软弱的模样,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离开雪域再次前往楚国国都,没到半日就回来了,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公子湛的尸首。
沈阙将公子湛安葬在雪域的山崖上,坐在好友的坟前发呆了好久,不过从他月白风清的气质上看,似乎并没有多少悲痛。
绯悠闲不由皱眉,眼前这个人类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面对好友的尸体,也不会觉得难过么?在她看来,人类的感情最是脆弱,倘若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便会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然而从沈阙的身上,她完全看不到这一点。
她正愣神着,才听到沈阙静静的开口:“人生在这个世上,不过匆匆数十年,是个人都会死的,阿湛他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绯悠闲心里负气,冷冷的开口:“你说是个人都会死的,那我现在就把你吃掉,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沈阙微微抬起头,精致清俊的眉目映衬着夕阳,显得越发的轻和平静,他看着她暖暖的笑了,被这只看起来很冷淡的妖怪出言威胁了好几次,却没有一次付诸实施,即使沈阙再呆,也能觉察出绯悠闲并不想要吃他,只是看不惯他的某些言行,想要恐吓教训他一下罢了。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看着公子湛的新坟,淡淡的说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轻易放弃,不仅会对不起我自己,还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王和母后。不过,有时候若是为了成全大义,舍生忘死,倒是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绯悠闲皱眉,觉得沈阙的话根本听不下去,冷硬的声音问:“人类都有欲望,你难道就没有想要过的生活么?”
沈阙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才笑了笑,温雅答:“有啊,小时候经常想若我不是生在王族,就能天天见到父王和母后了,少年时,想我如果不是生在王族,兄弟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比现在亲和许多,至于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即使再怎么设想也都是虚妄罢了,若是能在这乱世中,安静平和过完一生,也算值得了。”
绯悠闲微微颔首,注视着沈阙的背影慢慢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阙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楚王驾崩,太子殿下在不久之后,一定会对齐国用兵的。”
绯悠闲蹙了蹙眉,平静的眼眸中敛着潋滟的流光:“你要回齐国?”
沈阙的身份是质子,不到约定的时限便不能回齐国,现在更是被人诬陷与公子湛意图谋反,正被楚国通缉追杀,若是此时回到齐国,不仅会给楚国攻打齐国的机会,说不定,齐王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反倒会把沈阙主动进献出去,到时候沈阙即使想逃,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