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绵绵的春雨下了好几天了,渭水河的水位,在上涨,左右内史已经将工作的重点放到监测渭水河之上去了。
渭水多沙,一旦决堤,可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尽管到现在为止,春雨依然没有停歇的样子,但今天天子却非常高兴。
便连午饭,也多吃了半碗。这实在很少见,要知道三年前的那场重病,虽然迅速痊愈,但却给天子的身体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而天子又是一个操心国事,不肯轻易休息的人,再加上天子的身体逐渐老化,抵抗能力日渐减少,可以说现在的天子的身体,就像一颗随时可能从悬崖上掉下去的碎石。
谁也无法猜测,这个大汉国的独裁者,会在什么时候倒下。
太医令警告天子的近侍说,天子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染上任何的疾病了,一旦重新患病,哪怕是一个轻微的伤风,都可能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所以,天子的食量增加,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惜,在过去三年里,天子的食量很少有超过今天的。
“太子这会怕是到了赵国吧!”天子将边郡的报捷奏折与地方官员报告太子仪仗开始返程的奏折放到一边,心情愉悦的对他的谒者左仆射公孙忌道。
“回陛下,太子殿下的仪仗这会应该到了了!”公孙忌就站在天子的旁边,稍微算了算行程答道。
公孙忌这个名字,在几天前还没多少人知道,但是四天前,天子忽然下诏罢前谒者仆射,将谒者仆射职细分为左右仆射。
同时。任命了当时尚不为人所知的亲信郎官,宛郡南阳人公孙忌为谒者左仆射。
大汉国的大臣,当然都清楚,谒者是天子的亲信幕僚集团,而能够担任谒者仆射的人,自然是深得天子信任地宠臣。
然而,这个公孙忌却是非常神秘,他神秘到即使是丞相周亚夫,大将军魏其侯窦婴亦不清楚这个宛郡人是什么时候被谁举荐给天子的。
他在少府的档案资料。简单甚至可以和黑户民一样,除了名字与籍贯外,其他的一片空白,甚至家住那里,父母是谁,亦是无人知道。
只是某些老资格的人,才在记忆的深处,隐约找到了关于此人的一星半点儿印象。
“朕的身体不行了!”天子站起身来。他看着宫殿墙壁上挂着那套甲胄,在五年前他还可以穿着那套重达六十斤的甲冑,挥舞斩马剑。
但是现在,他连拉开一把三石弓地力气都欠缺。
天子看向公孙忌,道:“朕这次任命卿为谒者仆射的意思,卿明白吗?”
公孙忌点点头道:“陛下,臣明白陛下是想让臣走到阳光中……”他的语气非常的平淡,仿佛与他说话的并非是大汉国的最高统治者,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接着道:“但是陛下,臣真的不适合做这个仆射之职,臣习惯了一个人安静的在黑暗中摸索!”
“卿跟都是朕地左右臂膀,朕不希望你们两个为朕操劳了一辈子,却没个好下场!”天子说:“在阳光下多呆一会,卿就会习惯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臣总是觉得很不舒服,特别是那些整天跟臣套近乎的人。臣觉得,他们就像苍蝇,怎么赶都赶不跑!”公孙忌淡淡的道:“臣觉得很烦,有时候真想捏死他们!”
能够在天子面前,直言要捏死他人的,除了已经死去的前御史大夫晁错之外,在大汉国还真没其他人了。却不想这个公孙忌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说明公孙忌的资历,因与晁错差不多,乃是当年太子宫中的老人。
“公孙忌啊公孙忌,这个毛病卿要改,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想杀人,卿现在是大汉地官员了,做官就要有个做官的样子!”天子摇着头笑道。
“太子快十六岁了!”公孙忌忽然说。
“是啊,朕的太子再有两个月,便要加冠礼了,太子回来后。公孙卿好生伺候,要让太子在最快的时间内,熟悉卿的人和卿以前的工作!”天子感慨的道:“太子必须学会掌握你们,运用你们!”
“太子殿下聪慧过人,殿下的那个舍人,臣地本家公孙弘最近干的就不错!”公孙忌笑着道:“这些天,公孙弘找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什么有趣的东西?”天子好奇的问道。
“回陛下,此事臣本应该早
您,但是之前臣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监视匈奴人的动向有些事情向后压了压!”公孙忌拜道:“昨天臣整理这些天来地文档时,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最近贾娘娘跟她的兄弟们见面的次数非常频繁,而且贾娘娘的那些兄弟,回去后就拜访了很多人!”
公孙忌就像是在报着一些与他根本没有干系的事情一般,他掰着手指道:“像左右内史,以及左右内史的属官还有御史台的官员以及长安的豪强家族,都是他们拜访的重点,但是很遗憾地是,那些官员前脚送走了客人,后脚就把一些有趣的竹简送去了太子宫,只有少数几个人没有这么干……
“至于臣那个本家,对这些事情自然是非常清楚,但是令臣感到有意思的是,他虽然清楚贾家在做什么,但却保持了沉默,甚至还有可能在背后鼓励他们这么做!”公孙忌笑着说:“看样子,臣的这个本家是想一次性解决他们!”
“朕老了……了……
天子走了几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回过头看向公孙忌,道:“贾姬侍奉朕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明白朕呢?”
“让她走的舒服点!”天子猛然挥挥手,朝着内殿走去。
公孙忌跪到地上,拜了一拜道:“诺!”
天子之家向来无情,贾家在太子地位已经稳固,天子决定向太子移交部分权利的时候,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跳出来,在公孙忌看来,实在是自寻死路!
公孙忌记得,当三年前他用一根白绫将王美人姐妹送上黄泉路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王美人姐妹眼中流露出来的悔恨之情。
她们自以为了解天子,可实际上,到她们死的那一天,她们也不明白天子。
天子是这个世界上的独裁者,他决定下来的事情,绝对不会容许别人破坏,他的权威也不容许别人挑战。
王美人姐妹到死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对太子不利,才导致的家破人亡。
可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她们必死的原因,她们真正该死的罪名是:挑战天子权威。
本来后宫争宠,争夺皇后之位,那是天子默认的事情,但是她们不该干那些与梁王勾结的事情。
那已经触极了天子的底线,随时可能导致大汉国崩溃。
所以,即使没有证据,她们也必须死,天子杀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证据。
公孙忌记得,在袁盎死的那一天,天子就已经决定了王美人姐妹的命运,不管她们是否清楚袁盎之死的真相。
而贾姬再一次自作聪明,自以为能够瞒住天子。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够瞒住天子,公孙忌明白,这些事情天子其实早就知道了,也早就下了决定,否则以天子的性格,又怎会仅仅因为他公孙忌的一面之词,就决定一个妃嫔命运?
天子不是一个轻易会相信他人的人!
想到这里,公孙忌的额头冒出了一丝冷汗,当年晁错被腰斩时的恐怖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伴君如伴虎啊!
“卿去给朕警告一下那个公孙弘,叫他别玩火,玩火会烧死自己的!”远远的天子的声音从内殿中传出来。
公孙忌连忙擦去额头上的汗,恭敬的给天子的方向磕了几个头,道:“诺!”
他忽然间醒悟了一个事实:在天子面前,不要把那些曾经的感情与信任放在心里,那些东西甚至还不如一张薄纸的重量!
醒悟了这些,公孙忌便恭敬的站起身来,恭着身子退出了宣室殿。
三日之后,曾经的后宫第一美人,天子最最宠爱的妃子贾夫人忽然染上了重病,她从发病到死亡,甚至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太医令给出的死亡原因是: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