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影大喜道:“太巧了,我等此行,正是寻访争才兄而来。”
交谈甚欢,李一飞便引他去李府。府上虽占地宽阔,但布置极简,多盆景文竹,全然一派清淡隐士的气质。
李争才正盘坐院中,灌饮美酒,抚琴高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诵到此处,他飞身而起,拔剑而舞,只见一阵清风,一团白光,身已隐入剑中,杀气有如波浪层层翻滚,鸟惊飞,叶飘零,山河为之气壮。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剑式一变,滞而凝重,气不外泄,稳如五岳,境界之高,令人瞠目。“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他猛的将剑一掷,正中栏杆,仰天长息道:“人已老,心已惫,三尺长剑,废矣。”
将进酒是蔡影最中意的一首李白诗,而眼前这个落拓的剑客,散发出的孤傲与寂寞,在漫天落英里,更是如诗如画,令人满眼沧桑,一腔孤愤,忍不住要对风大吼三声。
狂风击掌道:“争才兄,好剑法!”李争才见诸人来了,忙起身正襟,道:“不知各位光临寒舍,在下失态了。”
蔡影朗声道:“怀才不遇,自古英雄多寂寥。然天下风云将变,兄乃当世俊杰,当拔剑奋身,为万千苍生谋福祉,不宜灰心丧气,自甘碌碌。”
李争才眼中闪过一缕精光,道:“天下承平已久,如何会变。”
蔡影大笑道:“争才兄还要自欺欺人么?当今圣上不谋朝政,唯知贪图享乐,蔡京等人投其所好,大掠天下财富,花石纲风波未平,西域扩田所又起,南北百姓深受荼毒,民不聊生,只需一二豪杰登高一呼,各地义军必风起云涌,大宋从此不宁矣。”
李争才不以为然的说:“有宋三百年,民乱兵变从未绝于世,然朝廷虽**不堪,运势未衰,仍非田间草莽可取而代之。”
蔡影点头道:“是也。君可闻北方有女真族么?”
李争才想了想道:“在下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蔡影朗声道:“辽东有云,女真不满万,满万则天下无敌。如今女真霸主完颜阿骨达掌权,统一各部女真,已是起兵反辽。兵锋所指,辽人望风披靡,并无一战之力。十年间,女真必将成为大宋最大的劲敌,半壁江山,不复有矣。”
李争才奇道:“这等事,贤弟从何处知得。”
蔡影叹道:“此种颇有曲折,恕我不得明示,言之种种,是否有误,数年之间便可见分晓。”
李争才道:“若适才所论皆属实,大宋可有一战之力?”
蔡影冷笑道:“大宋的军队,兄闯荡江湖多年,还不知道么?”
李争才叹道:“将庸兵弱,与辽人作战已是勉强,若再对上一个强于辽人的女真,以其彪悍凶狠之风,宋军多半不敌。内忧外患,莫非我当真要作亡国遗民了么。”
蔡影只是一味冷笑。
李一飞道:“蔡兄,你有话说话,在那里冷笑甚么?”
李争才喝道:“一飞不可无礼。”
蔡影拍案而起,傲然道:“今局势虽坏,尚不到无可救药的时候。”
李家父子精神一振,齐声问道:“蔡兄可有解救之法。”
蔡影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无他,减重税,轻徭役,练精兵。”
李争才叹道:“说来容易,做来难如登青天啊。”
蔡影朗声道:“当今圣上无德,群小临朝,文戏武恬,兵无斗志,将无杀心。放着江湖上一般足智多谋,如狼似虎的兄弟,何不取而代之。外驱虏,内安民,重建我盛世帝国!”
李争才惊道:“贤弟如何生此不臣之念,我等乃是大宋子民,虽是奸臣当道,蒙蔽圣聪,最多明哲保身而已,岂可学那张角黄巢,沦为乱臣贼子,千秋万代,受人唾骂。”
且说蔡影一时激愤,咆哮着要取代赵宋王朝,一室皆骇。
蔡影大笑三声,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朝廷不能使生民安乐,不能抗外敌于疆场,唯知巧取豪夺,剥削贫苦。君试看天下诸路,那里不是哀鸿遍野,流民成灾。既然赵家的人没有能力造福苍生,蔡某不度德量力,愿挺身而出,能独挽狂澜最好,不能,则身死名灭,终无悔意。”
李争才倒也不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立刻质疑道:“我知你在卧牛山闯下了不小的基业,麾下高手云集,兵强马壮。近闻长清县诸豪强大户或消失无踪,或转让土地财产,或被灭门,而众多无地少地的穷人,却一夜之间得到了足以养家糊口的田亩,想来亦是贤弟你做的好事。然欲争天下,仅凭一腔热血和高超的武功是远远不够的。”
蔡影站起来,望着他说:“试,便有机会。不试,就半分机会也没有。天下已到了非变不可的地步,穷则变,变则通,为了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抛将自身换残躯,纵是死了,也好过望月哀叹,自怜自艾。争才兄,我们多占据一地,便可多解救一方生灵,广施仁政,造福百姓,待势力强大了,别人为了不被我们压制,必然也会实施惠民政策,笼络人心,最终无论谁胜谁败,至少百姓已从中得到了尽可能多的利益。另外,待我拿下登州,组建水师,彼时可援北疆,亦可袭朝鲜,即使不能一举平虏,也可起到牵制作用。”
李争才默默无语,很久之后才说道:“你此行,是来说我入伙的吧。”
蔡影微笑道:“当然不是。我蔡影在道上混,靠的不是三寸不烂之舌,而且像我这种人去当说客,十件事要办砸九件。争才兄乃当世英杰,影慕名拜访,欲会饮烈酒,畅谈天下,如此而已。至于是否入伙,当你觉得我蔡影的确值得你去作一个乱臣贼子的时候,便是你我联手匡扶危局的时候。我会用事实告诉你,只有我蔡影,才能撑得住中华最后的希望!”
李争才眼中溢出笑意,豪然道:“很好,贤弟且去做给某看。李争才,也期待着你我联手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蔡影与他相视大笑,再不谈造反之事,诸人觥筹交错,杯来酒干,说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彼此考校一番对武学的理解,吵吵闹闹,醉得一塌糊涂。
其实,真的都醉了吗。
蔡影和狂风并肩坐在屋顶看着星星,叶空则真的被灌挺了,倒在床上鼾声如雷的进入了梦乡。
狂风低声道:“今日何不趁热打铁,收揽李争才入伙?我军基业初成规模,人皆谓我高手如云,其实真正能征惯战独当一面的并没有几个。李争才武功超群,沉着冷静,信义足备,又通晓兵法,经历过恶战,实是我军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如此轻易的放弃,令人扼腕叹息。”
“放弃?”蔡影摇了摇头,“这种人才我怎会轻易放过。只是李争才志存高远,忧国忧民,若不能使其心服口服,纵是碍着一时义气跟咱们干了,久之必然离去。我有自信,早则一季,缓则一年,他定会亲自来卧牛山找我的。若果真无缘,毕竟是我福薄,不能使英雄归心耳。”
狂风叹道:“你出招都不按套路的吗?”
蔡影笑而不语。
政和三年,秋。
蔡影翻看着桌面上的一叠嘴角不由的泛起一抹笑意。这些日子,山寨的发展可谓一帆风顺。北宋齐州六县,分别是历城县,禹城县,长清县,章丘县,临邑县和临济县,治所是历城县。
蔡影把掌控长清的伎俩应用到各县,简直是如鱼得水,除了历城县不宜打入,收效甚微,其他五县基本上已成了他囊中之物。一些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或者社会影响力较高的豪门大户,蔡影通过仔细甄别,选择保留了十四家,并为之提供了大量特权,加上一笔数额不浅的结交费,大多数人默不作声的成了他的盟友,有两家对他的威逼利诱无动于衷,整日吵吵着他草菅人命,要到衙门去告他。结果其中一家在某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消失了,另一家惧极,扶老携幼,全家远避到南方去了。
长清县令林忠,痛哭流涕的接了圣旨,罢官削职。次日,家中遭匪人洗劫,搜刮多年的家财一日尽失,最心爱的二姨太房花无情的背弃了他,连老父都嫌他不孝顺没出息,赖在卧牛山寨不肯见他。林大县令这一次是真的一无所有了,他即使想当个地地道道的农哥们,也嫌太文弱了些。李晓终觉夺人妻子,心中有愧,派人暗地里资助了他五贯钱,打发他早回老家。林忠走时痛哭流涕,声言下辈子为恩人做牛做马,万死不辞。李晓听后一阵恶寒,心道你的女人在我**做牛做马也就罢了,你这糟老头子却来掺和甚事,赶快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