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枯 > 穿越小说 > 雅骚 > 第一百零四章 菩萨姻缘
    张原在县衙廨舍陪侯县令小酌赏雪,那雪越下越大,地气寒,很快
    就积起薄薄一层,未时初,侯县令去节爱堂处理公务案牍,张原独自撑
    着油纸伞回去,白皮靴踩在雪地上,一步一个浅印,走着走着,心情渐[]
    渐好起来,侯县尊说得不错,报师恩的机会总有,现在就不要去想那么
    多了,只想澹然小姐和明年的县、府二试吧。
    转过府学宫,到了自家竹篱门前,柴门虚掩,推门进去,见地上
    一串草鞋印,是往穿堂左边去的,穿堂左侧那一排土墙瓦房是厨下、放
    置杂物和仆役的住所,张原心道:“这是谁来了,下雪天也穿草
    鞋?”便踩着草鞋印走过去一看。
    穆真真穿着上回张原出钱给她缝制的黑色松江棉褙子和长裙,大雪
    天赤着脚站在井栏边,正提水洗脚,一双满是泥污的草屦搁在石井栏
    上,她弯着腰,单薄的衣裙绷起,勾勒出结实的圆臀和修长的双腿,
    两只脚丫冻得通红,交互搓洗着,木捅一倾,“哗’地一声,冰冷的
    水冲到脚上,然后金鸡独立沥水,待脚上的水沥干了一些,便从腰间布
    囊中摸出一只青布鞋穿上。
    张原明白了,这堕民少女只在他家才穿上这双布鞋,这双青布鞋是
    他母亲吕氏为穆真真做的,比较厚暖,穆真真舍不得穿,每次来他家
    先到井边换下草屦,洗净脚穿上布鞋,干干净净来见他,一出门就又
    换回草屦,平时也就罢了,这大雪天也这样,让人心痛。
    “少爷回来了,小武哥正要去县衙接少爷呢。”
    大石头从后园那边跑过来看到张原,大声叫道又对穆真真道:
    “真真姐洗脚啊,不冷吗?”
    穆真真柔软的腰身微微僵侣,转过身来望着张原,神色有些慌张,
    期期艾艾道:“少爷,我,小婢,不冷。”那样子好象她做错了什么
    事。
    雪还在零零星星地下着,飞落在这堕民少女裹头的巾帕上,石井
    栏、沾泥的草屦、洗净的双足、亭亭玉立的身姿,这堕民少女宛似冰雪
    池塘中的一枝顽强不凋的白莲,能含辛茹苦、能吐露芬芳。
    张原收起伞,走近几步,看着穆真真裙下双足,问:“脚长冻疮
    了没有?”
    穆真真对自己的大脚颇为自卑这时被少爷这么盯着看脚,慌得
    两脚不知该往哪里躲,若是手还可以缩起来,可脚总得站着啊,雪白的
    脸霎时通红,说道:“小婢粗手粗脚的,从不长冻疮。”
    张原心道:“大雪天赤脚穿草鞋不长冻疮,有武功的人是这样的
    吗?”可也不好去看细她的脚,笑了笑,说道:“跟我进去吧。”又
    对大石头道:“快去追上小武,别让他去县衙了。”
    大石头答应着跑出去了。
    穆真真跟在张原身后,走路听不到一点声音,想必是穿上了布鞋
    特别轻快
    张原唤了一声:“真真。”
    “嗯
    少爷,什么事?”
    穆真真紧走两步,靠近张原一些。
    张原问:“大雪天的你怎么来了,还在大善寺卖果子吗?”
    穆真真道:“少爷,今日是太太的寿辰啊,十一月初一。”
    张原“啊”的一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两天东奔西跑。把母
    亲的生日都给忘了,赶紧去见母亲,磕头道:“儿子恭贺母亲生辰大
    喜,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张母吕氏笑呵呵道:“怎么突然就记起来了?”一眼看到跟在儿
    子身后也向她磕头祝寿的穆真真,笑道:“是真真提醒你的吧,我前几
    日对真真说过,让她今天来一起吃寿面。”
    张原道:“儿子该打,是忘了。”
    张母吕氏道:“又不是逢十大寿,闲生日而已,我儿这些天太忙
    了,读书辛苦,还要与那姚复赌胜,对了,西张的叔祖和侯县尊都怎
    么说,没有埋怨你吧?”
    张原道:“没事了,主要是王老师宽宏大量,不与学生计较。
    张母吕氏点头道:“我儿能拜到王先生这样的老师实为有幸。”
    又道:“等下西张的黄婆子会来,明日就由她和石双、翠姑三人去会稽
    送庚帖,这黄婆子是西张门下的,还比较实诚,不会骑两头马说
    话。”
    话音刚落,小丫头兔亭就进来禀报说黄婆婆来了,黄婆子进来向张
    母吕氏见礼,又夸赞了张原一番,奉承张母吕氏好福气,生了这么个有
    才有貌的少爷,然后说明日去会稽商氏说媒的事,既然双方都有意,那
    事情就简单了,就是把张原的庚帖送到商家,再把商氏小姐的庚帖取回
    来请算命先生推一推、合一合,看男女双方八字相帮相生否,黄婆子又
    道:“还须介子少爷的长辈写一封婚书,那商氏不比寻常小户,寻常小
    户口头说合就行,官宦人家要有婚书。”
    张母吕氏便对张原道:“若你父在家,当由你父写,即不在家,
    我儿还是去求西张叔祖为你写一封婚书吧。”
    张原就又跑去北院见族叔祖张汝霖,道明来意,张汝霖笑道:“叔
    祖老朽昏耄,提笔作文半天下不了一字,还是你代拟,叔祖等下照抄
    一遍,省得叔祖费神。”便让张原坐下。
    张原略想了想,提笔写道:
    “通德之门,驰诚数仞;安家之庆,敢贡尺书。恭维尊亲家先生大
    人阁下,许身比于双金,绩学同乎二玉。业收名于异等,定策足于明
    时,何期声气之相求,辄辱菲葑之不弃;材非郭瑀,昂然上座之宾;
    鉴岂成公,密尔东邻之相缔。日者吉占既协,序端之微币敢稽:奉秦
    晋之欢,忻成永好;望金张之馆,但愧衰宗。荣幸所兼,敷陈畴悉。
    谨启。”
    张汝霖接过来一看,大笑道:“好一遍八股,好敏捷的文思。少年
    作文,白眼看天,一篇现成文字挂在天上,顷刻下来,刷入纸上,一刷
    便成……说罢,提笔照抄一遍,用双红拜帖封上,让张原带回去。
    傍晚,张母吕氏留黄婆子一起用长寿面,媒还没去做先就赏了她一
    钱银子,黄婆子喜笑颜开,说明日一早便来。
    穆真真今夜留在这边,她爹爹又外出听差了,兔亭现在和她熟
    了,不再怕她的蓝眼睛,两个人在南楼下的小茶房烤火,小火炉上正炖
    着枸杞银耳莲子羹,那是张母吕氏吩咐给张原准备的,张原夜里读书
    习字,睡前喝一碗莲子羹,能暖胃养神,以前是伊亭在这里煮莲子羹,
    今夜有穆真真在这里伊亭就可以偷个闲,穆真真里里外外什么事都能
    做。
    莲子羹将要炖好之先,放两小块冰糖下去,冰糖用一个瓷罐装着,
    放冰糖时穆真真见兔亭小嘴合不拢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便拈了一小块
    冰糖给兔亭,兔亭甜滋滋地吮着,含含糊糊道:“好甜,真真姐也吃
    一小块吧,太太和少爷不会骂的。”
    穆真真将小陶壶里的莲子羹倒在青瓷碗里,用漆盘端着,轻声笑
    道:“我不吃,我给少爷端去了。”
    张原今日忙东忙西,夜里才静下来把两篇八股功课给完成了,不
    敢敷衍塞责,这是要给王老师批阅的,得打起十二精神,写完两篇八
    股,见时间还早,便又临摹《灵飞经》,先嗅到莲子的芳香,抬头
    看,穆真真端着莲子羹进来了。
    张原看着穆真真双手将那碗莲子羹捧到他面前,穆真真手背白嫩细
    腻,但手心却粗糙结茧,放下青瓷碗时几乎能听到手指粗茧与碗沿摩擦
    的声音,看她手掌边缘易生冻疮处,还真没看到冻疮紫斑。
    次日一早,黄婆子就来了,在张原家吃了两大碗鸡蛋面,打着饱
    嗝,和石双、翠姑夫妇三人去会稽商氏提亲了,穆真真这才知道少爷是
    要订亲了,昨日说什么庚帖婚书的她没听明白,心道:“是商家哪位
    小姐呀,前日在学宫光相桥畔看到了商家的两位小姐,都很小啊。”
    午后未时,黄婆子三人回来了,都是喜气洋洋的,将商氏女郎的庚
    帖交到张母吕氏手里,说了一通商氏如何豪富、对她三人如何客气,黄
    婆子在商家得了六钱赏银,如何不喜,一般人家最多给二钱银子,张
    母吕氏又赏了她二钱银子,此后就没这黄婆子什么事了。
    黄婆子欢天喜地去了,张母吕氏看那商氏女郎的庚贴,却是万历
    二十五年二月十九亥时生的,喜道:“有缘,果然有缘。”
    张原探头看了看,问:“母亲也会推八字合庚帖吗?”
    张母吕氏道:“我儿六月十九,商小姐二月十九,都是观世音菩萨
    的寿诞日,这岂不是有缘,菩萨定的姻缘。”
    张原道:“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吧。”
    张母吕氏道:“都一样,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都是观音
    诞,大善寺都要做法事的。”又道:“我儿将商小姐的八字拿到府学
    宫那边的算命先生推一推,看与你的八字相生不,依我看是没什么不
    妥的。”
    张原道:“既然母亲说没什么不妥,那就不用找算命先生看了
    吧。”
    张母吕氏笑道:“这是规矩,总要请算命先生看一看的。”
    一边的翠姑道:“太太,小妇听说十字街有个听清墨山人的算命
    先生算得很准,人家走失了牛他也能算出丢在了哪里,都找回来了。”
    张母吕氏对张原道:“那我儿就去找清墨山人合这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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