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佑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白一黑两个人为什么要救她。
她投江那天,妈妈把她从医院接回家,在她的卧室里哭到天亮。她紧紧抱着女儿,一刻都不松手,好像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徐佑佑靠在妈妈的怀里,心里生出深深的悔意。如果自己一走了之,把妈妈一个人留在人世上,她怎么办?
徐佑佑说:“妈妈,您放心吧,无论再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我都不会离你而去了!”
妈妈使劲点着头,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
和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徐佑佑好像得了一场大病,变得倍加珍爱这个世界。她买了很多盆菊花,黄的,白的,紫的,摆在家中,生活顿时变得生机盎然。
几天之后,妈妈去上班了。每天她都要给徐佑佑打几个电话,担心她出事儿。实际上,徐佑佑一天比一天更乐观了,这让妈妈很欣慰。
徐佑佑仍然很少出门,她穿着自杀那天穿的白色连衣裙,一个人在家中和那些花儿聊天。在她眼中,这些花儿才是她的同类和朋友。
这天,阳光非常好。徐佑佑打开手机,给高玄发了一个短信:你能来我家见见面吗?
高玄马上就回复了:好!
不管眼皮里的那个人说什么,都无法再阻止徐佑佑跟高玄交往了。她觉得自己过去太懦弱了,她要学会反抗。
半个钟头之后,高玄到了。
好多天没见面,打开门之后,徐佑佑竟然有点害羞,她朝高玄微微一笑,她感觉她的笑像花儿一样美。
高玄拍了拍她的脸蛋,果然说:“你的笑像花儿一样美。”
徐佑佑幸福极了,说:“我买了好多菊花。”
高玄进门换了鞋,说:“我猜猜,有黄的,有白的,有紫的——对吗?”
徐佑佑关上门,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高玄说:“我估计,你不喜欢复色的菊花。”
徐佑佑说:“是的,我喜欢纯粹。那你能不能猜出我为你泡了什么茶?”
高玄说:“菊花茶。”
徐佑佑:“我们真是一拍即合意会神通啊…”
两个人来到楼上的卧室,双双坐在蒲团上,一壶菊花茶,两盏南泥杯,边饮边聊。
徐佑佑说:“高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自寻短见?”
高玄说:“因为你爸爸?”
徐佑佑说:“那是一方面。前些日子,我闭上眼睛之后,总能看到一个似真似幻的人,他不让我跟你交往…”
高玄说:“我知道他是谁。”
徐佑佑愣了愣:“真的?”
高玄说:“真的。”
徐佑佑深情地望着高玄,半晌才说:“他蚍蜉撼树,我根深蒂固,他奈何不了我。”
高玄点点头,说:“我信。”接着,他朝墙上的钟看了一眼,轻声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徐佑佑说:“她下班还早呢。”
高玄突然扑过来捧起她的脸,疯狂地亲吻起来。
这是徐佑佑第一次和异性接吻,一股强烈的爱情气息让她晕眩。她呆住了,不知道该张嘴还是该闭嘴。就在她的错愕中,高玄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
徐佑佑喃喃地说:“除了我,还有那些菊花…”
高玄说:“那就是你妈妈回来了!”
徐佑佑说:“不可能。”
高玄说:“你听…”
徐佑佑听了听,楼下果然有脚步声。她慌乱地站起来,擦了擦嘴,小声说:“你等着,我去看看。”
她来到楼梯口,朝下看去,脑袋“轰隆”一声就炸了——爸爸在楼下!他站在客厅的地毯上,正朝上望着她。大热天,他却穿着一身黑西装,徐佑佑从来没见过这身衣服!
她很想冲下去,却迈不出双脚:“爸爸…”
爸爸笑吟吟地问:“宝贝,你在干什么呢?”
她想了想,突然反问他:“你从哪儿回来的?”
爸爸说:“八宝陵园啊!”
徐佑佑“呼啦”一下起来,这身黑西装是爸爸的寿衣!在追悼会上,爸爸穿着它,安静地躺在绿叶丛中,样子既熟悉又陌生。算起来,这身衣服只在爸爸身上穿了几个钟头,然后就推进了火化炉…
她愣愣地望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不知所措了。
爸爸指了指徐佑佑的房间,说:“佑佑,咱家是不是来了一个男的?”
徐佑佑的脸一热,低声说:“是…我的朋友。”
爸爸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他是来害你的!”
徐佑佑愣了愣:“你为什么这么说?”
爸爸说:“我从那个世界来,我了解一切!”
那个世界?徐佑佑终于明白了,楼下的人是个亡灵,她见到了爸爸的亡灵!
她的心陡然变得比钢铁还硬:“如果我义无反顾继续跟他在一起会怎么样?”
爸爸咬牙切齿地说:“你会死!”
徐佑佑从来没见爸爸的表情这么凶残过,她使劲摇了摇脑袋,爸爸还在,正仰着脸等她表态。她返身跑进卧室,把高玄拉出来,小声说:“高玄,你看下面…”
爸爸似乎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双眼顿时喷出怒火,死死盯住了高玄。高玄也直勾勾地盯住了他。房间里一片瘆人的安静。
徐佑佑拽了拽高玄的袖子:“你怎么了?”
高玄低低地问:“他是谁?”
很显然,他也看到死去的爸爸了…
徐佑佑说:“他是…我爸爸!”
高玄依然盯着他,说:“他不是死了吗?”
徐佑佑赶紧看了看爸爸,她想看看他听了这话的反应。爸爸举起胳膊,像木棍一样指向高玄,大声喝道:“你,马上滚出我的家!”
高玄突然满脸痞气地笑了:“为什么?”
爸爸说:“不为什么!我女儿不会嫁给你!”
高玄还在笑:“徐局,你问问你女儿再表态好吗?”
爸爸把脸转向了徐佑佑:“佑佑,你听不听爸爸的?”
一边是噩梦般突然重现的爸爸,一边是徐佑佑深爱的高玄,她不知所措了。呆了一会儿,她结结巴巴地对高玄说:“你先…回去吧…”
高玄收敛了脸上那痞气的笑,愣住了。
爸爸对高玄说:“赶快滚,永远不要再踏进我家半步,不然,我让你不得好死!”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走进书房,“啪”一声把门关上了,整个房子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高玄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徐佑佑的眼睛一下就湿了:“高玄!”
高玄勉强朝她笑了笑,说:“电话联系吧。”然后,他“噔噔噔”地走到门口,换了鞋,连鞋带都没系,打开防盗门就出去了。
徐佑佑慢慢来到楼下,一边哭一边敲响了书房的门。她感觉爸爸还活着,他生气了,作为女儿,她必须过去赔礼道歉。
书房里没回应。
她又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她把门轻轻推开,没看到爸爸,只看到了爸爸的遗像。他穿着那件黑西装,微微地笑着。
徐佑佑双手支在条案上,跟遗像中的爸爸对视了好久,终于离开了书房,失魂落魄地上了楼。
她发现,一转眼的工夫,家里的菊花全都枯萎了。
第三十七章地狱里的另类时光
朗玛一直躲藏在小灵床下的密室中。小灵给他提供了被子、毯子、枕头。
他发现,小灵这个房间还是挺安全的,没有一个厉鬼闯进来。
现在,他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只能把每日三餐当成人间的白天,把小灵睡觉的时候当成人间的黑夜。
他不知道小灵去什么地方吃饭,她每次都给朗玛偷偷带回一些食物来,让他填饱肚子。那些食物很奇怪,从来没有汤,更多是点心和水果,上面都点着红点,更像供品。
“白天”的时候,只有小灵一个人,朗玛就爬出密室,跟她聊天。其实算不上聊天,基本是朗玛向小灵打探这个地下世界的情况。尽管小灵对朗玛说了很多,他依然是盲人摸象,甚至无法确定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这里是人间炼狱,还是阴间地狱?
小灵从小在这里长大,对人间一无所知,就像人间小孩对阴曹地府也不了解一样,因此,她提供的信息是有局限性的。另外,小灵的语言是这个地下世界的语言,在关键问题上,两个人几乎无法沟通。比如,小灵不知道太阳月亮星星,不知道中国美国日本。在她的概念中,世界就是这个黑暗的地方,人间和天堂一样,都是遥远的传说;比如,“包青天”明明是个女人,小灵却叫她“爸爸”;比如,她把自己称为鬼,朗玛不知道是这个地下世界偷换了“人”和“鬼”两个字的概念,还是她真的是鬼。
我们对鬼的了解只限于传说,根本不了解他们喘不喘气,有没有心跳,要不要吃饭,要不要睡觉,会不会变化形体,会不会附上人身,是不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是不是像麻雀一样直挺挺地跳着走…因为没人见过鬼,见到鬼也就变成了鬼。
朗玛不确定小灵是人是鬼,也就无法确定自己是人是鬼。他猜测,他真的在人间化成了灰,眼下的他已经变成了那种被人类称作鬼的东西。
后来,朗玛每次和脸色苍白的小灵坐在一起,已经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到了“晚上”,那个被称作“包青天”的女人就出现了,她陪着小灵说话、写字。这时候朗玛最紧张,他和这个女人只有几步的距离,甚至听得见她的呼吸声。他在密室中一动不动,不敢咳嗽,不敢挠痒,不敢打喷嚏,不敢大声喘气…
“包青天”教小灵的那些字和词,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鸩毒,锯割,断椎,灌铅,梳洗,杖杀,妇刑,醉骨…
好在睡觉的时候,那个女人会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每次她离开之后,朗玛就像一辆全速奔驰的汽车突然停下来,身体散成了一堆零件。他一动都不想动,只想睡觉。
这天“早上”,朗玛从密室中爬出来,发现小灵的神情有些沮丧,就问她:“小灵,你怎么了?”
小灵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只阳光罐,委屈得要哭了:“它坏了…”
朗玛拿过来,动了动开关,确实不亮了。这是朗玛从人间带来的最后一件东西,最后一缕阳光,能量已经耗尽了。朗玛的心一下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淹没了,无限悲凉。
他说:“它没坏,只是阳光用完了,收起来吧!什么时候,如果我们能去人间一趟,还可以把阳光装满的。”
小灵的眼睛里一下燃起了希望:“真的?”
朗玛说:“真的。”他蹲下来,拉起小灵的手,问:“你一直在这里生活,听没听说过哪个鬼去过人间?”
小灵说:“有的呀,他们去把坏人抓下来。爸爸说,99%的人都要来这里呢。”
朗玛一激灵:“他们从哪儿去人间的呢?”
小灵想了想说:“那个地方叫还阳洞,我不知道在哪儿,爸爸从来不让我去。”
朗玛突然说:“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小灵说:“你要去干什么?”
朗玛说:“我想去找找那个还阳洞,找到的话,我就可以把阳光给你带回来啊。”
小灵说:“你不能出去,他们会把你抓住的,那时候我就救不了你了。”
朗玛还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颠着碎步,朗玛知道她是谁。
小灵推了他一下,小声说:“快下去!”
朗玛赶紧爬进了床下的密室中,小灵挡上木板,四周就一片漆黑了。
那个“包青天”走进来,一双脚停在了床前,却不说话。
小灵好像害怕了,问:“爸爸,怎么了?”
那个女人低低地说:“最近,有个刚刚被抓下来的人不见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小灵颤颤地说:“不知道。”
那个女人说:“他既然下了地狱,就不可能再逃回人间,可是为什么就不见了呢?他要接受刑罚的!”
小灵都快哭了:“爸爸,我真的不知道…”
那个女人突然说:“爸爸向来铁面无私,你要是撒谎的话,我会把你投进地狱去,你信不信?”
小灵“哇”一声哭出来。
朗玛紧张得快爆炸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小灵毕竟是个孩子,不管是一块糖的诱惑,还是一把刀的恐吓,她都可能把自己供出来,何况面对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再问什么了,开始在小灵的房间里慢慢走动,朗玛清楚地听到她的两只脚从床边走过来,走过去…
突然,女人好像从床上拿起了什么东西,朗玛蓦然想到,肯定是那只阳光罐!女人蹲在小灵的面前,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小灵,你告诉我,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
第三十八章都是假的
万穗儿从火葬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爸爸睡了,他的卧室传来重重的鼾声。万穗儿轻手轻脚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全身疲惫不堪,穿着衣服就躺在了床上。
可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怕,那个包阿姨到底去了哪里呢?
在黑暗中,万穗儿眼前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场景来。
包阿姨端坐店中,手中捏着一叠脏兮兮的小票子,朝手上吐口唾沫,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数。数过一遍之后,她再朝手上吐口唾沫,继续慢条斯理地数…
那天,一白一黑两个男子先后从她的小店里走出来,万穗儿问她认不认识他们,她说他们是推销光盘的,最后,她对万穗儿说:你要吗?
不久,万穗儿去她的小店买光盘,正赶上她和一个小伙子吵架,那样子像一只愤怒的公鸡。万穗儿跟她回到小店里,她说,那些光盘已经全部退回去了,然后,给了万穗儿一个“帝夏光盘厂”的地址。在万穗儿离开的时候,她依然气咻咻的:现在的人真是太坏了,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一肚子脓水…
寸头男子纠缠万穗儿那天,她把万穗儿拉进店里,对她说,那个寸头男子死过一次,之后,他的寸头再没长过…
那天半夜,万穗儿和高玄敲开她的小店,问她有没有刑罚方面的书,她看着万穗儿突然笑了,说:我这里又不是书店,哪来的书呢…
第二天夜里,万穗儿和高玄躲在黑糊糊的胡同中监视她,她却突然出现在了万穗儿旁边,对着万穗儿的耳朵轻声轻气地说:你们看,我的脑门上有个月牙…
万穗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洗漱完毕,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大吃一惊——是朗玛的号码!
她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里面传来了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万穗儿?”
是朗玛!天哪,是朗玛!
万穗儿愣了好半天才颤巍巍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朗玛说:“你不是在做梦。”
万穗儿说:“可是,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朗玛说:“我又回来了!”
万穗儿一下就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说:“你被投进那个光盘中的地狱了?”
朗玛说:“是的,它确实存在。”
万穗儿说:“它到底在哪儿!”
朗玛说:“它在另一个世界。”
万穗儿说:“他们怎么把你放出来了呢?”
朗玛说:“我逃出来了。”
万穗儿说:“可是,你被送进火葬场了呀!”
朗玛静默了一会儿,说:“万穗儿,如果我说我死了,你还会爱我吗?”
万穗儿停止了哭泣,说:“你就是化成灰我也爱你,朗玛!”
朗玛说:“那好,你愿意来见我吗?”
万穗儿说:“愿意!你在哪儿?”
朗玛说:“我在我们打算建造‘天堂’的地方等你。”
万穗儿急了:“我没去过呀!”
朗玛说:“它在依龙县依安乡齐市村南面四公里,你沿着河走,会看到一个挺老的吊桥,走过吊桥,山脚下是一片草甸子,我就在这里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带上你所有的东西,我们在这里继续建造‘天堂’,永远也不回去了,好不好?”
万穗儿擦干了眼泪,说:“朗玛,你等我!”
挂了电话之后,万穗儿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只要跟朗玛在一起,哪怕只是现实版的《人鬼情未了》,她也愿意抛弃一切。
她把那只密码箱打开,取出了一半钱,把剩下的又塞到了床下,然后,她把取出来的这些钱装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旅行包中,又塞进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好像不再需要什么了,她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了那幅骨灰画像上,她把它拿起来,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最后也装进了旅行包。
收拾妥当,万穗儿拿来纸笔,给爸爸妈妈写了一封信,说她带走了一半钱,要出一趟远门,让他们不要挂念。写完后,她把信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又环顾了一下这个家,想起老爸每天忙忙活活为她做早餐的情景,鼻子一酸,背上旅行包就出了门。
平时,中午这个时间小区里没什么人,今天却不同,楼下出现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或站或坐或蹲,看样子很像是一群农民工,他们的脸上都黑乎乎的,好像刚从煤矿里爬出来。万穗儿有些警惕,快步朝小区大门走去。没想到,这些人看到万穗儿之后纷纷走过来,很快就把她围住了。
万穗儿并不害怕,大声说:“你们想干什么?让道!”
为首的一个问:“你是朗玛的女朋友吗?”
万穗儿十分诧异:“你们怎么知道?”
对方冷笑一声,用手指了指四周的同伴,愤怒地说:“他家欠我们三十三条命!父债子还,我们是来找朗玛讨债的!他在哪儿?”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青年突然“呜呜”哭起来:“我跟媳妇结婚五天就永别了!我爹我娘都没人管!”
另外的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默地望着万穗儿。
万穗儿感到事情不妙,立刻给朗玛打了一个电话,小声说:“朗玛,我被一群人挡住了,他们说你家欠他们三十三条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朗玛说:“去年8月22号,我家的煤矿发生坍塌,死了一些矿工…你让他们来找我吧!”
万穗儿彻底明白了,从刚才接到朗玛的电话开始,她就进入了一个鬼魅世界。
她放下电话,对这群人说:“你们等我一下。”
为首的那个依然挡着她:“不把朗玛交出来,你别想走!”
万穗儿说:“我几分钟就回来。”
说完,她躲开这个人,跑回家,从床下掏出那只密码箱,把旅行包里的钱也装了进去,只留下了路费,然后走下楼,把密码箱交给了为首的那个人:“分给你们的家人,各安天命吧!”
三十三个矿工立即围住了密码箱。
万穗儿退出人群,快步走开了。
转眼之间,她就变得一无所有了,看来,她和朗玛的“天堂”只能是个永远的梦想了。现在,那个地方是一片荒山野岭,没有钱,连一顶帐篷都买不起。过去,她和朗玛商量过,想去体验一下荒野生存,那好像是某种谶语,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
万穗儿刚刚走出小区大门,意外地遇到了两个人——高玄和徐佑佑。
万穗儿十分惊讶:“佑佑?”
徐佑佑跑过来,一下抱住了她:“万穗儿…”
高玄说:“万穗儿,你干什么去?”
万穗儿想了想,说:“去趟外地。”
高玄问:“去哪儿?”
万穗儿对他的追问有些警惕:“你有必要知道吗?”
高玄说:“请你告诉我,很重要。”
万穗儿静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接到了朗玛的电话,现在我要去见他。”
高玄愣住了:“朗玛给你打电话了?”
万穗儿说:“是的,他说他在一个地方等着我。”
高玄说:“什么地方?”
万穗儿说:“嗯…离卫城很远的一个地方。”
高玄观察了一下万穗儿的眼睛,小声说:“他不是已经…火化了吗?”
万穗儿凄凉地笑了笑:“我想,那是他的灵魂在召唤我吧。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去。”
徐佑佑喃喃地说:“万穗儿,我从来不曾想过,你也是这样一个情深似海神魂颠倒的女孩…”
高玄说:“你不想继续追查了?”
万穗儿说:“昨天夜里我们已经看到谜底了!炸掉那根烟囱之后是什么?平地!这说明,地狱根本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上!”
高玄想了想说:“万穗儿,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然后你再离开卫城,好吗?”
万穗儿问:“什么东西?”
高玄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万穗儿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好吧。”
高玄拦住一辆出租车,带着两个女孩坐了上去,然后他对司机说:“火葬场。”
万穗儿说:“火葬场?还去那里干什么?”
高玄说:“一会儿再告诉你。”
通往火葬场的这条路上,基本没什么车。只遇到了一辆殡仪馆拉死人的灵车,呼啸而过,不知道谁家又死了人。那是一辆面包车,很长,除了驾驶室的车窗、前后车牌及四个轮子,整个车身都用白色纸花包裹起来,看上去很古怪的样子。
万穗儿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高玄和徐佑佑坐在后座上。一路上,高玄不说话,徐佑佑也不说话,只有汽车的引擎声。
走着走着,万穗儿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不要这么神秘好不好?告诉我,到底带我去看什么?”
高玄说:“你想想,刚才见到我们之前,你经历的一切像不像在做梦?”
万穗儿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果然,包括朗玛突然打来的电话,包括那些讨债的矿工…她犯糊涂了,难道是自己太累了,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
这时候,出租车已经接近火葬场,高玄在后面探过脑袋来,朝前面指了指:“万穗儿,你看那是什么?”
万穗儿朝窗外看了看,看到了火葬场的灰白色门楼,还看到了火葬场背后青翠的山。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那根大烟囱还在火葬场里矗立着,安然无恙!
万穗儿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过了好半天,她才说出话:“这是…怎么回事?”
高玄对司机说:“掉头,回城。”
三个人来到一家幽静的茶馆,坐下来。徐佑佑点了一壶菊花茶,一盘干果,一盘水果。窗上挂着竹帘,画着山山水水。
万穗儿说:“我彻底晕了。”
高玄说:“你说说,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万穗儿说:“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
高玄说:“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你先说说你的经历。”
万穗儿说:“我们坐出租车去了火葬场,守候包阿姨,她真的出现了,我们看见她乘着一个升降机之类的东西从那根烟囱上钻了进去,然后我报了警,警察来了之后,把那根烟囱炸掉了,可是并没有看到入口…”
高玄说:“那都是你的幻觉。”
万穗儿说:“那么多警车,那么多冲锋枪,还有那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都是假的?”
高玄说:“你可以问问110,昨天有没有你报警的记录?”
万穗儿使劲拍了拍脑袋:“我的智商在一秒秒退化…等下,你先回答我,昨天我们是不是一起去了火葬场?你忘了,我们在跟踪那个包阿姨的时候,你的手机还响了…”
高玄说:“昨天夜里,我确实带你去了火葬场,确实看见那个包阿姨钻进了大烟囱,那之前都是真实的。”
万穗儿说:“然后呢?”
高玄说:“你记不记得,当时你昏眩了一下?”
万穗儿说:“当然记得。”
高玄说:“那以后发生的事,就跟你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万穗儿说:“后来怎么了?”
高玄说:“我问你怎么了,你说你的头很疼,要立刻回家。我问你还追不追查这件事了,你说那根烟囱下面肯定属于另一个世界,再执迷不悟的话,一定会遭报应的。我觉得你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还想跟你说什么,你已经不耐烦了,一个人朝火葬场大门走过去,我赶紧追上你,陪你返回了市区。把你送到家之后,我又回到了火葬场,埋伏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包阿姨从烟囱里钻了出来,她走出火葬场,坐上那辆黑色轿车离开了。”
万穗儿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高玄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了按,然后递给了万穗儿:“你看,这是我拍的。”
万穗儿接过来一看,果然看到了包阿姨——天刚亮,她正走出火葬场,背后是那根大烟囱。她的脑门上不见了那枚月牙,她又变成了便利店那个普普通通的老板娘。
万穗儿说:“我怎么会产生幻觉呢?谁干的?”
徐佑佑轻轻抱住了万穗儿的肩,说:“入学不久我就跟你说过,我被一个东西慧眼识珠地选中了,变成了一个木偶,很痛苦很痛苦。我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它并不在灯火阑珊处——现在你成了我的难友了。万穗儿,你不要难过,我会如胶似漆地陪在你身边的!”
万穗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拎过旅行包看了看,里面装着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钞票,一捆不少!那些“矿工”根本不存在!
高玄说:“你在看什么?”
万穗儿说:“我刚才离开家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矿工,他们说朗玛他爸欠他们三十三条人命,他们要找朗玛算账…看来,那也不是真的。”
高玄说:“前几天,佑佑还看到了她的父亲!而且,她认为我也在场,我也看到了他的父亲!——其实那时候,我正在火葬场转悠。”
万穗儿呆呆地看着高玄,说:“那朗玛的电话…”
高玄说:“跟你昨天看到的一样,都是幻觉。从现在起,你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幻觉,比如我现在突然拿起刀要杀你,比如朗玛突然出现在了你面前——不论你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一定要牢牢记住,相信高玄才是对的!”
万穗儿警惕地看了看徐佑佑,问高玄:“她呢?”
高玄说:“她也被人控制了,有时候,她也不一定是可靠的。”
万穗儿的眼里渗出了畏惧的光:“那你…会不会是我的幻觉呢?”
高玄说:“在你的幻觉中,我也可能出现,那个我是不可以信任的。”
万穗儿的眼睛突然就湿了,她把头转向窗外,使劲眨了眨,说:“我明白,我完了…”
高玄说:“我们会帮助你的!”
万穗儿说:“那朗玛怎么办?”
高玄说:“现在,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我马上联系公安局,一定要把那个地下世界挖出来!至少有一点是可喜的——朗玛,还有佑佑的爸爸,他们很可能还活着。”
万穗儿的眼睛里一下射出了惊喜的光:“真的?”
高玄点点头:“真的。”
高玄报了警。
几分钟之后,警方又打来了电话,请高玄去公安局谈谈。万穗儿和徐佑佑跟他一起去了。
他们刚刚走出门,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事——茶馆旁边,蹲着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她扶着一棵梧桐树,正在干呕。
万穗儿走过去,问:“你需要帮忙吗?”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脸色非常难看,轻声说:“谢谢…”
万穗儿问:“你怎么了?”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说:“我可能要疯了…”
万穗儿说:“你好好的,怎么会疯呢!”一边说一边把她搀扶起来。四下看看,想找个坐的地方,却没有。
高玄和徐佑佑到附近买了一瓶水,递给了这个女人。
女人说:“我老公在国外做生意,已经一年多没回来了。前些日子,我突然听见半空中有人跟我说话,让我每天这个时间对老公说999句‘我爱你’…”
万穗儿看了看高玄,高玄看了看徐佑佑,徐佑佑看了看万穗儿。
女人苦巴巴地笑了一下,继续说:“我和老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说过这三个字,可是我不敢违拗那个声音,怕老公出事…结果你们都看到了,我把自己给说吐了。”
三个人再次互相看了看。
女人又说:“我从来不敢跟别人说这件事,怕人家认为我疯了——你们说,那到底是谁在跟我说话啊?”
沉默,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高玄轻轻地问万穗儿:“你看到了?”
万穗儿说:“什么?”
高玄:“这个女人。”
万穗儿说:“看到了。”
高玄又问徐佑佑:“你也看到了?”
徐佑佑点点头:“嗯。”
高玄再问万穗儿:“你看到了什么?”
万穗儿说:“她说她每天这个时间都要对国外的老公说999句‘我爱你’,把自己给说吐了。”
高玄又问徐佑佑:“你呢?”
徐佑佑指了指万穗儿,说:“跟她说的旗鼓相当。”
万穗儿突然反问高玄:“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高玄没有回答万穗儿,他对那个女人笑了笑,说:“姐姐,不管那是谁说的,都不用理它。把爱装在心里就行了,说出来会风干的。”
实际上,在万穗儿的幻觉中,“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情景很不符合常理。警方对这个案件的处理方式,比那复杂许多。
大众并不知晓,公安局对近期频频出现的猝死事件十二分关注,只要有线索,不管最后有没有价值,他们都要顺藤摸瓜地查一查。尤其是大红门广场的LED电子屏幕被“地狱实况”入侵之后,他们的压力更大了,天天加班加点,废寝忘食。
接到高玄的报案,他们十分重视,专门把高玄请到了公安局。
高玄把他回国之后听到见到的一切,全盘对警方说了,他也表达了他的主观看法——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凶案。最后,他向警方出示了他在火葬场拍摄的照片…
警方并没有觉得他的说法不靠谱。他们甚至意识到,他们过去一直在走弯路,而这个高高的男生突然为他们打开了一条查出真相的捷径。
三个人离开之后,公安局召开了紧急会议,做出决定,把调查视线集中在卫城殡仪馆。
为了防止主犯逃脱,警方没有打草惊蛇,他们首先派便衣在殡仪馆四周监控,通过观察,他们认定那根烟囱并不是烟囱,于是开始秘密准备爆破工作,用了四十多个小时。这天夜里,在包阿姨钻进烟囱之后,警方突然出击,控制了殡仪馆的值班人员,同时,紧锣密鼓地进入了爆破的最后阶段,于清晨时分终于将烟囱成功炸毁。
这一次,它真的倒了,一个惊天的地下世界敞露在世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