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天,毛泽东都呆在书房,也不管好歹,书架上的书,摸了一本就读,读罢便放在左手边,一时那里的书越堆越多。这一天他正看得出神,忽然一只纸折的蛤蟆放到了他的头上,回头见开慧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他哈哈一笑,抓下头上的纸蛤蟆:“没有天鹅肉吃,我可不愿意当癞蛤蟆。”
开慧伸手给他,“来,咬一口啊。”
毛泽东笑说:“哦,我把小师妹吃了,老师还不得找我算账?”
开慧哼一声说:“谅你也不敢!”她靠在毛泽东身边坐下:“看什么呢?”伸手把书拿了过来,“《诸葛亮文集》?早就看过了。”
“你才多大,就看《诸葛亮文集》?”
“谁说我小啊?下学期我都上中学了,看这个算什么?“
“好好好,十四岁的大姑娘。那我抽一段考考你。”
开慧急了:“我只说看过,又没说都记得。难道你看一遍就都记得啊?”
“差不多。”
开慧噜着嘴:“吹牛皮,我不信!”随手翻开一页,“《诫子书》,背呀!”
毛泽东张口就来:“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竟与日去,遂成枯落……”
“好了好了,《出师表》!”
“臣亮言:先帝……”
“前面不要背,从中间开始。嗯,‘可计日而待也’,从这里开始。”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毛泽东又是一口气背了下来。
开慧不服气,要毛泽东翻出所有看过的书,一心要考倒这位师兄,不厌其烦地提着问题,考到《五灯会元》十八卷时,毛泽东终于错了一句,开慧哈哈大笑,叫道:“我赢了我赢了,你背错了要罚!”
毛泽东也让着她:“好吧好吧,你说怎么罚,杨先生。”
开慧眼珠一转:“这样,罚你明天陪我去抓鱼,不许反悔。”
第二天一大早开慧便来了,扯了毛泽东便走,毛泽东无奈,只得随她出来。两个人背着钓竿,提着鱼篓出了门,沿溪而行,那溪水曲折,直行出数里,在一座山下汇成一个港汊。一湾绿水沿山势环绕,直向东折去,岸边绿草如茵,两个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放眼一望,小山如黛,稻浪翻滚,远处三两间茅舍点缀。清风徐来,吹着开慧的发梢,她一身乡下姑娘打扮,更衬出她清水芙蓉的脸蛋,煞是可爱。
“怎么样,我们乡下漂亮吧?”开慧卷起裤管,把白嫩嫩的小腿伸进溪水里拨弄着。
“这算什么?一般般。我乡下长大的,我们家那边,比这儿还漂亮!那个山,那个水——你是没看见过,比画上画的都好看!”
“不可能。”
“你还不信?史书上都有记载,当年舜帝南巡,经过我们那里,见山水灵秀,叹为观止,乃为之制韶乐。韶乐你知不知道?就是‘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那个韶乐!那么美的音乐,就是看了我们那里的山水才作出来的,所以,我们那里就叫韶山,你说美不美?”
“是吗?”听他这么一说,开慧都有点悠然神往了。
“小时候,每年这个时候,我就在我们家对面的山坡上放牛,一边呢,就捡柴、捡粪,捡完了,往山坡上这么一躺。”说着就往草地上一躺, “太阳一照,风这么一吹,舒服啊!”
开慧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有空啊,我就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挖笋子,捉泥鳅,爬到树上摘樟树果果,下到水塘里去捞鱼,夏天就游泳,春天就放风筝,反正名堂搞尽。”
“这些我也玩过,不新鲜。”
“新鲜的也有呀,比方我们那里,最有意思的,就是唱山歌,这边山上唱,那边山上的人就和,一问一答,看谁比得谁赢。那些山歌真的有意思,我到现在还记得。”
开慧来了兴趣,支起了身子:“那你唱一个我听听。”
“我唱得太难听了。”
“难听就难听喽,又没有别人,唱一个嘛。”
毛泽东坐起身来:“好,给你唱一个《扯白歌》,就是专门扯谎的歌,比哪个扯谎扯得狠些,怎么不可能就怎么唱。你听啊。”
“生下来我从不唱捏白的歌,风吹石头就滚上哒坡喽。出门就碰哒牛生个蛋,回来又看哒马长个角喽。四两棉花它沉哒水,咯大个石磨子它飘过哒河喽……”
毛泽东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山歌来,不知在念还是在喊。
黄昏的路上,开慧握着一把浅紫色的野菊花,脚步十分的轻快,一路想起毛泽东的山歌,忍俊不禁,很快到了家。两人一进门,毛泽东不禁愣住了:“老蔡,子升,你们怎么跑来了?”
来的正是蔡和森和萧子升,杨昌济神情凝重地放下手里的一份报纸:“他们俩,是来送这份报纸的。”
“谭都督被撤职了?!”一旁倒好了茶的开慧趴了过来,看看报纸的大幅标题,奇怪地问,“谭都督是谁呀?”
子升回答说:“就是我们一师的老校长,湖南都督,谭延闿。”
“那,谁把他撤了?”
“除了袁大总统,谁还能撤一省之都督?”蔡和森回答着开慧的问题,但脸却对着毛泽东,“江苏撤了,浙江撤了,四川撤了,广东撤了,如今,又轮到我们湖南了,看来,不把中国各省的都督都换成只服从他的人,这位袁大总统是不会罢休啊。”
开慧还是不明白地问:“可大总统不是比都督官大吗?都督本来就应该服从他嘛。”
“开慧,这些事,你还不懂。”蔡和森说,“都督也好,大总统也好,服从的,都应该是中华民国的法律,可如今北方各省,都是袁世凯北洋系的人,如果南方的都督也换成了他的人,那中国今后,就没有法律,只剩下他袁大总统了。”
子升接着说:“刺杀宋教仁,解散国民党,把持国会,修改约法,这两年,他袁世凯这个大总统的权力已经扩大都得没边了,他难道还不满足?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独裁!”一片沉寂中,杨昌济开口了,“他要的,就是独裁!”
毛泽东与蔡和森都微微点了点头。
子升不禁叹了口气:“总统独不独裁,我们也操不上心,我只担心,谭都督在,湖南还算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可谭都督这一走,我们湖南,只怕从此要不得安宁了。”
一旁的开慧没有见过这么严肃的场面,一直紧张地听着,听到子升的话,急了:“真的?那,那学校呢?学校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下学期还要上周南去读初中呢。”
子升安慰开慧,也算自我安慰:“学校当然不会有事。教育乃立国之本嘛,不管哪个当权,也不管他独不独裁,总不至于拿教育开玩笑。”
蔡和森分析道:“那可难说。民权他可以不顾,约法他可以乱改,区区教育,在独裁者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要我看,也好!”一直沉默着的毛泽东语出惊人。
“好?”子升没听明白。
“对,好!”毛泽东扬声说道,“上苍欲使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他爱蹦跶,让他蹦跶去,等蹦跶够了,他的日子,应该也就到头了!”
“可他这一蹦跶,中国就得大乱啊!”
“大乱就大乱,治乱更迭,本来就是天理循环,无一乱,不可得一治!三国怎么说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可是……”子升还要说,杨昌济却抬手止住:“世事纷扰,国运多舛,中国是否会乱,乱中能否得治,确实令人担忧。作为你们的老师,今天,我只想提醒你们一句话,不管时局如何发展,不管变乱是否来临,读书求真理,才是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事。非如此,不可为未来之中国积蓄力量。子升、和森、润之,记住我的话,好好用功,为了将来,做好准备吧。”
三人点了点头。“还有我呢?我也算一个吧?”开慧突然插了一句。
师生们都笑了,毛泽东一拍她的脑袋:“要得,你也好好用功,做好准备,到时候,国家有难,就靠你这个花木兰了。”
╲千╲╱ 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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